腐爛的氣息。
長莖的越南玫瑰因枯萎而被廢棄,橫陳在路面上。
摩托車仔聚集在路口。
市街的聲音還未平息下來。
空氣中有茉莉花,啤酒,煙草,灰塵,香水,汗液的氣味。
不知道哪家的CD店又放起了音樂。
低音薩克斯風緩慢地吹奏起來,一個沙啞沉靜的男聲在唱,Isawyourfaceshiningmyway……
她坐在粗壯的大木桌子前,點了酸筍,混合蔬菜和烤魚。
她喝檸檬汁。
大杯的白水,放入冰塊,兩片綠色的檸檬。
如此潔淨簡單。
潔淨簡單的生活,她在25歲之後才能夠獲得。
有了一個人住的房子。
有了一個人的城市。
有了旅途。
身邊桌子上的一個鬼佬問她借打火機。
他穿細格子的棉襯衣,短短的金色頭發,眼神敏感。
他把打火機還給她的時候,問她,你喜歡越南嗎。
她說,很喜歡。
他說,你是日本人?她說,不,我在北京生活。
他說,你看起來很像越南女人。
你的眼睛和她們很像。
這樣亮。
她微笑。
按照西式的做法,女人會聳聳肩,擡高眉毛。
而她隻是側着臉,低下頭笑。
她告訴他,她的故鄉在中國東南部。
江南。
她曾經寫作。
一個女人要讓自己慢慢變得美好,需要穿越生活的起源。
而這些起源,也是痛苦的根基。
像一條河。
從不停息。
最終流入大海。
10歲的時候。
父親和母親在家裡吵架。
還是住在老房子裡,狹小的廚房。
夏天的汗流浃背。
母親不停地說,父親一徑地沉默。
終于按捺不住怒火,打了母親一個耳光,然後父親走出房間,騎車離開。
母親砸掉了廚房裡所有的碗。
地上全都是潔白的碎裂的瓷片。
哭泣。
她站在門外。
看着。
月光透過路邊高大的梧桐樹葉,灑在她的臉上。
她從來沒有再擁抱他們。
路邊的梧桐樹後來全部被砍光。
他們搬了家。
父親在此之後,從未再打過母親一次。
他什麼都不說。
沉默。
從沒有擁抱。
父親和母親。
父親和她。
她和母親。
她一個人走到郊外的田野。
獨自躺在收割之後的稻田裡,看黃昏天空中的飛鳥。
她迷路。
她半夜激烈地吃冰冷的米飯,用手抓着,一團一團往嘴巴裡塞,直到噎得滿眼淚水。
後來她常常覺得餓。
需要吃很多東西。
她那時候那麼地沉默。
所有的人都不說話。
蘇。
在16歲的時候我開始戀愛。
和一個垃圾中學裡的差生,高而英俊的男生。
我看書,在重點中學裡參加競賽。
他隻喜歡打台球和做愛。
我們完全不同。
可是我急迫地要讓自己被愛。
我們在深夜的樓道裡接吻。
他抱得我那麼痛。
那麼痛。
我根本不愛他。
成長是這樣的痛苦的事情。
蘇。
那時候,我總是想,我什麼時候能夠有錢。
什麼時候能夠出走。
然後有一天,我離開。
蘇在她住的旅館裡留條,說她即将乘上開往順化的夜車。
她說,我最後一站是在西貢。
我覺得我們還會見面。
蘇留給她一本手工水粉的小畫冊。
WildPlantsofHaLongBay。
一頁一頁翻開來,都是詭異豔麗的夏龍灣山谷中盛開的野花。
有拉丁文的花名。
作畫的是一個女子。
極其簡單而清雅的筆觸。
她們要各自行走。
獨行的旅行者看重自由,從來不受任何束縛。
她不準備接受蘇的不告而别。
于是跟随她的路線。
隻為在旅途中和她再次不期而遇。
有時候是在停車休息的路邊餐館裡。
有時候是在海邊的咖啡店裡。
有時候是在陽光暴烈的大街上。
她看見蘇。
蘇始終一個人。
在人群中,她這樣寂寞潔白,像山茶。
每一次她們遙遙相望。
視線的距離猶如沒入黑暗的火焰,過分鮮明。
然後她們再次分開。
在大叻,她住在旅遊公司大巴車停車點附近的一個小旅館裡。
偏僻的高勢地形。
一條有坡度的小街道。
推開窗,舉手可觸的就是山腰的岩石和植被。
是建造在山上的家庭式旅館。
回旋的小走廊幽暗逼仄。
木窗框是法式的一小格一小格,非常多的窗戶。
黃昏的大風把露台上的木門吹得啪啪響。
整個空曠的房間風聲呼嘯。
她午後睡了一覺,醒來時看到遠處淡淡的山影。
對面陽台上的鬼佬坐在秋千上閱讀小說。
庭院裡有男人在劈柴。
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