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細節現在想起來,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
一切都過去了。
我在一個房間裡,放了一張巨大的兩米長的原木書桌。
桌面上還有木頭清晰的紋理和節痕。
塗了清漆,摸上去很光滑,微微的粗糙質感。
一張木頭的大書桌,一直是我的願望。
可以在上面放上電腦,CD唱機,音箱,酒紅布面燈罩的黑鐵台燈,很多木頭相框,疊成一堆一堆的CD,書和筆記本。
包括鉛筆,尺子,蠟筆,橡皮,茶杯,煙缸,香水,燭台,香薰爐,放水果的瓷碟……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
還有蘭花和仙人球。
牆上有幾張木版畫。
是關于植物标本的。
手工的笨拙線條,色彩塗得很飽滿。
下面有手寫的英文,似乎是一段筆記,注明這種植物的出處和特性。
我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收集起來,全部放在這裡。
書架上的書已經堆滿了。
隻好放在地闆上。
在IKEA買的棉布沙發,蓋了一塊刺繡的白色棉布,應該是當做桌布用的,鋪在沙發上也一樣好看。
是精緻的十字繡。
這樣出口到歐洲去的上好棉布,我在小集市上淘來,隻花了20塊錢。
我對家,一直充滿激情。
我會買一隻昂貴的胡桃木衣櫥,隻為喜歡它被做舊的暗褐的顔色和櫥上古典式樣的銅扣。
也一直有興趣去布店挑選廉價的棉布,暗紅底的杏黃碎花,紅粉格子,薄荷綠上面的零散花瓣和枝葉……把棉布洗淨,曬出太陽的芳香,然後熨平,鋪在桌子上。
不厭其煩。
一次去百貨公司,偶然看到在打折的日本碗,落葉黃上面是大朵大朵潔白的梨花和果實。
碗的外面是灰藍色,隐約有紋路。
這樣頹廢的美。
打折後依然很貴,于是買了兩隻。
隻用來喝湯,有時候煮蓮子百合粥,亦或銀耳紅棗和綠豆湯。
盛出來之後,食物變得更具意味。
房東來拿東西,看到我的房間,笑着說,你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東西。
他不知道,這個女子從上海遷徙到北京,甯願舍棄所有的家具和電器。
滿滿的箱子,裝的都是這樣的舊物。
沒有什麼價值的物品。
但一樣也不舍得丢。
因為都是這樣精心地尋找到,然後留在身邊。
我知道。
有時那隻是因為寂寞。
我在沙發上,用一塊流蘇羊毛披肩蓋住腿。
空氣裡有清涼,吹進來的大風。
乖又開始睡覺。
它攤開四肢,睡得像一個幼兒。
我讀《聖經》,随意翻開一頁,然後往下閱讀。
翻看相冊裡的舊照片。
又把頭靠在放在沙發邊上的絨毛熊堆裡,閉上眼睛。
母親在我離開回北京的時候,對我說,你應該有個家,結婚生子。
她擔心我獨自在異鄉,困頓脆弱。
我笑笑,沒有話說。
我們要對一個人産生與之相對一生的願望,多麼的難。
自私的男人太多,溫暖的男人太少。
我們無法在與人的關系裡獲得長久的安全,一向如此。
而至于娛樂的激情,不談也罷。
那是青春期的樂趣,不是成年人的方式。
在那一刻,才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有多麼疲累。
隻想安靜。
在越南的透藍大海中,曾看到一些翠綠的島嶼。
星羅棋布,彼此隔絕,各得其所。
這些島嶼沒有出口,也無法橫渡。
我們的家,是一個島嶼。
我們的靈魂,在城市裡,也始終是一個島嶼。
這樣孤獨。
這樣各自蒼翠和繁盛。
溫暖安靜的男人,幹淨的房間,有一條小狗,有窗簾被大風吹起的映滿綠色樹蔭的露台。
這樣,失眠的時候,或者可以彼此擁抱。
而我們能夠兒女成群。
但我對這個人,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想象。
他是透明的空氣。
在,而如同不在。
他對我的生活來說,意義僅僅如此。
隻是幻覺中的薔薇島嶼。
我沒有對母親說,隻有經濟不獨立或害怕孤獨的女人和男人,才會想用婚姻去改變生活,獲得安全。
而對我來說,那已不是最重要的事。
我過得很好。
因為我知道我要什麼。
我熱愛大海一樣的生活。
有潮水,有平靜,但是始終一往無前。
大海的孤獨,不會發出聲音。
很多人愛過我們。
我們離開他們。
這是我們為之付出的代價。
想來也是甘願。
沒有人可以在生活裡同時謀求自由和安全。
那是不可能的。
淩晨四點的時候,花園樹林裡的鳥群開始嚣叫起來。
清脆的聲音,此起彼伏。
天空是蒙着一層灰的郁藍,然後逐漸地逐漸地清晰透亮起來。
這樣的時候,很像旅途中早起趕車,帶着微微的睡意,聽到身邊的人聲話語,似乎還在夢中,而新的一天的旅途,已經在眼前展開。
走到露台上,看着下面沉寂的花園。
遠處馬路上有汽車的聲音,隐約地傳過來。
城市開始蘇醒了。
樹林中,有一條白色的小狗慢慢地走過。
不知道是誰家的。
這麼早出來散步。
乖悄悄地走到我的身邊,蹲在旁邊。
它也醒了。
大約40分鐘左右的時間,天空的顔色一直在變化,好象被覆蓋在藍布之下的容器,布一點一點地被掀開,直到天色完全發亮。
而天際,有一抹玫瑰紅的天色,太陽還未出來。
這會是又一個炎熱明亮的夏日。
天亮了。
我也就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