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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電露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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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需保持觀察。

    内心持續交替軟弱、混亂、貪戀、冷靜、潔淨、剛硬、開放。

    這個替換時間越來越短暫。

    心所需要的清除工作無法有片刻中止。

     忍耐疾病般,忍耐不時來襲的陰暗感覺。

     每一次來襲都會讓人感受到軟弱。

    這種軟弱也提醒我,保持覺察和承擔是一次舉重的過程。

    當人能夠每次都舉起比前一次有所增加的重量,這即是訓練。

    人最終将以此接受和理解,這個世界上所發生的所有曾經以為不可理喻也無法接受的事。

     觀察它,看它如何靜止下來,再次回去它的角落。

    收藏起身體裡抵抗的力量,把它馴服。

    很多事情,都是重複的輪回的,能夠摸索出規律。

    最終知道它的軌迹,明了它的起源、走向、變動、結果。

     心之艱難,是跟自己做鬥争。

     12 早上的夢境。

    十層,二十層,八十層的電梯。

    身後的人說,可以停于十層,也可以是二十層,大概是去吃午餐。

    想與他們一起,卻獨自進了電梯,并且摁了八十層。

    以前的夢中,也有在電梯裡。

    快速升高的電梯,黑暗,幽閉,微微搖晃,向無盡的高空延伸。

    有時是裸露在外的建築工地的直梯。

    但這次是封閉的。

     接受現實。

    人心均有其漏洞。

     行動主義是一種理性。

    人有時被自己的感性摧毀,是因為理性雖然有力,但它不是能夠帶來安慰的東西。

     有時壓抑會暗自滋生出一種敏銳和勇氣。

     13 去一座古城小住。

    春天蠶豆開花期的田野,坐于田埂上。

    時而陽光劇烈,曬得眼冒金光,時而濃雲飄過,落下清涼碩大的雨點。

    大風掠過,作物綠葉如波浪向前推動,光線變幻,發出刷刷聲響。

    這景象使人入迷,旁觀數小時不覺厭倦。

    還有那些熟悉的光線,灑在大海中,灑向山巒間的村莊,一束一束,靜谧強壯。

     晚上獨自在路邊小餐廳吃飯,屋檐下懸挂臘肉、風肝、熏腸。

    店裡自制的大玻璃罐青梅酒。

    喧鬧人群漸漸走空,廚師服務員結束工作,圍坐一起看電視說閑話。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小雨,漸漸密集。

    大批濃雲飄過上空。

    酒即便獨飲,也使人渾身暖和,心裡熱燙。

    喝完杯中殘酒,結賬走出店門。

     冷雨撲臉,腳步略有趔趄。

    路邊的杏花樹,粉粉白白,一簇簇花朵開得斷了魂。

    坡道上端是巍峨山巒。

    頃刻一生鑼鼓歇,不知何處是家鄉。

    當下不免生起頓然警覺,肉身投諸這個無常世間,靈魂卻是一直在上路的異鄉客。

     “人是情願孤獨,也甯願死的。

    否則我們為何要跟心愛的人作對,對當下的事物漠視,又向往遙不可及的一切……”在長途飛行的悶熱機艙,把這部電影又重新看了一遍。

    在有所感應的作品裡面,看到的雖是别人的故事,照見的卻仿佛是自己的生命。

    所有的影子、呼吸、結構和細節,如此相似。

    以至有時讓内心生出一種軟弱和憎惡。

    (也許在潛意識中,人并不喜歡他人說出自己的内心。

    你以為自己獨一無二,而事實并非如此。

    ) 曾經。

    無論在哪裡,在何時,時時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寂寞的人。

    沒有旁人,仿佛始終是一個人。

    生活也許會被一些細節填塞,但最終又在不斷被流水洗刷和帶走,留下的仍是岩石般堅定處境。

    所有的事實在分散發射之後,仍以一種單純而有力的方式再次返照。

     我們身上所被擱置的無形而龐大的經驗何其空虛,又何其沉重。

     14 他問我,如果得到一個伴侶,想要的情感關系是怎樣的模式。

    我說,照顧、承擔、保護、安全。

    别人的答案也許會不同,比如寵愛、依賴、占有或者相悅。

    這些詞彙的感受對我來說很陌生。

     童年時,雙親很少帶我去電影院、遊樂場或小公園。

    我們很少在餐館裡熱鬧而親密地吃飯。

    他們不過問我内心是否快樂,可有憂慮,很少送我禮物。

    到了少女時代,連溝通都喪失。

    有時好幾天什麼話都不說。

    長久處于這樣的模式和氛圍之中,會逐漸覺得如此接受下來的現實都是正常。

     就像傷疤,早已不是自然的組織,是增生凸起的醜陋的東西,隻為保護和遮蓋,但人帶着它,慢慢與它成為整體。

    如果人長期生活在某種匮乏的陰影裡,他最終會成為陰影的一部分。

    對自尊和情感的渴望與羞恥之心,習慣了不被得到,覺得天生就該沒有。

     十六歲左右,我即覺得可以離開這個家,去到哪裡都行。

    心裡有一種僵硬阻滞,使我在十幾歲、二十幾歲時無法懂得愛的内在,卻對它有貪婪的需索之心。

    成為對情感隻有匮乏感而沒有憧憬的女子。

    如何得到來自他人的情感,如何享用,全無概念。

    偶爾别人給予,覺得心中忐忑不安。

    因為不習慣,不知道它什麼性質。

    如同一棵結不出果子的樹。

     生怕别人的一絲絲給予都會成為難以對等的負擔。

    覺得一切都不會長久。

    這種内心冷漠即是傷疤。

    我逐漸意識到所謂的人的感情,不過是一些缤紛的肥皂泡。

    感情總是被低估或者高估。

    有時我很失望。

    有時我佯裝不知這些失望,并最終忘記這些失望。

     輾轉損傷之後,在長久背負這種自相矛盾的不可解決的失望和需索之後,我已知曉,人不需要幻覺中的感情的肥皂泡。

    它們終會破碎。

    它們比渴望本身還要脆弱。

    最好的方式,是學會與黑暗共存,并越過它的界限。

     15 成年之後,重新整理與父母之間的關系,進行自我修複。

    此時父親已去世很久,母親也在老去。

    再次回望這對血肉相聯的大人,我得以理解他們在人世所處的位置。

    理解人在面對自身和他人時會有無法克服的困難。

    理解人性的脆弱、善良、限制、無力。

    這種理解的發生,使我接納了自己的曆史及這所有發生過的一切。

     我對他們的感情經曆一次新生。

    并使自己同時得到這種新生。

     孩子需要小心對待,需要親吻、擁抱、關注、鼓勵。

    需要确認的愛與安全。

    被剝奪這些,心裡不免暗藏坑洞。

    如此,也許可以成為一個藝術工作者,因為内心的敏感和情感被壓抑,能量劇烈沖撞,需要釋放。

    但這些沖撞可能帶來犧牲。

    如果不經曆有效的成長和調整,心會與碎裂結盟,并最終被自己毀滅。

     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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