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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心如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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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桌子上也有一盆蘭花。

    他說,這盆是珍藏的蘭花品種,叫宋梅。

    香氣若有若無,時停時歇,需要追蹤尋覓,越是這樣難以把握的避世的芬芳,越是可貴。

    自在而倨傲的品格,絕非為愉悅别人而撩撥。

    這才是蘭花真正的個性。

     随意撂疊的厚本雜志,書籍,漆器,匣子,青花小碗,梅瓶,石雕佛像,毛筆,拓本,案石,浮世繪,書法,日本鐵壺,古董相機……雜亂交錯,全無章法。

    放在茶幾上的一把古琴,絲弦斷盡。

    兩枝幹枯的蓮藕,線條簡練。

    臨窗木凳上,有一些形狀支離的木塊,也許有地理或時間上的記憶。

    兩隻佛手,幹涸縮小,置于角落。

    細小的白瓷碎片堆陳在地上,極為細膩優美的花紋。

    物質攜帶不易被察覺的微小折損和創口。

     沙發邊鋪了一張小床,素色被單掀開,也許午睡小憩所用。

    桌上有零食,櫃子裡多瓶葡萄酒。

    剛剛旅行回來,皮箱在地上翻開着,露出還未拾掇的衣物、書籍、郵遞品。

     客廳盡頭牆壁前立着一張條案,滿是小物,排列一道絲繡屏風,共有四扇,繪有梅花,水仙,紫藤,鈴蘭,牡丹,鸢尾,鹦鹉,黃鹂,仙鶴種種。

    刺繡技法先不細究,配色嚴謹細密,不過是單一的灰白色調,卻是深淺不一的灰和白層層遞進。

    夾雜灰紫,灰褐,灰黑等絲線點綴。

     喝茶,看繡,看字,看畫,談論瑣事。

    聽他說起在美國租車趕赴一處城鎮,在洋人家裡淘古老拓本。

    各自嗑着取在手心中的一小撮瓜子。

    暮色漸漸深濃,不知不覺,與夜色交替滲透。

    由落地玻璃内望出去,露天花園的幹枯花木一一遁隐于夜色之中。

    時間流逝得絲絲分明,井然有序。

    偶爾,我悄悄轉頭,探望那道屏風,覺得它總在對我發出聲音。

    是一種應合。

     男子燒水泡茶,簡易的濾茶器,沒有講究茶具。

    随便取來兩隻玻璃杯,倒了茶水。

    他見我凝望屏風良久,輕聲問,你也喜歡刺繡嗎。

    起身過去,頗為費力地從大堆雜物中,小心搬出一幅來,放于桌上,讓我在燈光下細看。

    這老物,是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在地攤上偶然相逢,五百塊錢淘下。

    原本應該有十二幅,是十二個月份不同時令花草和禽鳥。

    最後僅留存下四幅,保存也算完好潔淨。

     又拿出一幅小楷字畫,讓我們觀賞。

    說上面的字,藝術家一般也就隻寫七八個,然後第二天繼續,這樣日積月累,完成一個作品,每天磨出來的墨還需相同,否則字迹色調會變化。

    又要一口氣始終屏住,作品才有一以貫之的氣韻。

    這小楷字體似采納了衆人之長,又帶有獨自的氣韻,看起來拙樸灑落。

     人若在一個時間段裡,能平心靜氣,創作完這樣一個作品,本身也是福氣。

    這畫面上的神采如同被凝固截流,絲絲不差,撫人心扉。

     入夜,起身告辭。

    偌大房間裡,桌子上面一盞燈開着,角落裡都是暗暝。

    去洗手間,看到一雙運動鞋踢在牆角,灰塵撲撲。

    盥洗池台面上餘留未及時清理的剃須,木凳上堆滿書刊。

    喝一杯熱茶,閱讀,入睡。

    并在睡前仔細回想這令人内心愛慕并餘留清歡的四幅屏風。

    這一天即過盡。

     44 一日淩晨五點,他發條短信給我,上面顯示的是我的名字。

    仿佛午夜夢回之際一聲輕輕的叫喚。

    我沒有回複。

    彼此仍舊音訊全無。

     45 再次來到一座島嶼。

    海水帶來某種隔絕的安全感。

    醒來時窗外的青色山脈。

    海鮮夜排檔。

    每天晚上喝些燒酒至微醺。

    成為一個骨骼稍有些堅硬懂得沉默滋味的成年人。

    時間是精确的過濾器。

     試圖費力推翻頭頂的海水,現在緩慢沉淪在一條大河之中,跟随它走過千丘萬壑。

    風景看完,已不知何時與自己道了再見。

     “你曾經一味憑蠻力亂走,任黑暗撕扯。

    多投入宗教,升華自己,難道不也是一種退而求其次的選擇……”L的信。

     一次又一次的浪頭。

    保持不動,讓沖擊過去。

    在不可能更糟糕的前提下,隻能慢慢地好起來。

    要學會等待,保持信任。

    事物有時貌似是一個障礙,但最終是一個禮物。

     46 晴耕,雨讀。

    觀魚,栽花。

    點香,喝茶。

    撫琴,小憩。

     毛筆上的小句。

    一心通神。

     47 即便轉道去了另一個方向也沒有什麼遺憾。

    人應該可以在任何地方生長。

     48 翻鬥樂。

    在海洋球裡,她獨自走向遠處,沒有畏懼猶豫,神情坦然。

    旁邊一個三歲的男孩,在爺爺奶奶的鼓勵下,仍不敢向前。

    她站在高台上,以優美的姿勢跳躍而下。

    觀望她,使我對她有了新的了解。

    她有一種驕傲,關注微小細節,極為敏感。

    我默默跟随在她旁邊。

    看她旁若無人。

     有夫妻兩人帶孩子來。

    也有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帶着來。

    也有母親和女兒帶着孩子來。

    觀察他們,是一種樂趣。

    不同的性情影響着各自的孩子。

    他們的神情,對孩子來說很重要。

     一個半小時後,她疲倦。

    去三裡屯吃飯。

    點了沙拉、田螺、橙汁、蔬菜煲和米飯。

    去超市買日本大麥茶。

    在出租車上入睡。

     49 在古都寺廟,瞻仰一尊千年銀杏木刻佛像。

    壯美溫潤,沒有被洪水或戰火毀滅。

    抵抗住屢次崩塌。

    那也許因為它足夠強大。

    鐵塔階梯窄小,漸漸覺得心肺略有壓力,眼睛微微昏動,卻在石梯的盡頭突兀看見前方雕刻一尊小小青石佛像。

    微光中與之照面的瞬間,仿佛遭遇自身隐藏的真性真情,此刻交會不可閃躲。

    隻有铮铮發聲的靈之碰觸。

     寫作《春宴》,嘗試用一個虛拟的故事,尋覓和接近對從未得到過的精神故鄉的想象。

    這樣的實踐注定是犧牲。

    這些文字,是當面撕扯一段錦帛的裂響。

    也是獨對幽谷發出的回響。

     孤獨。

    我們最常想起和談論的話題,無法用語言和文字表達精确的話題。

    它是血肉中深深彼此鑲嵌的一枚黑暗核心。

    如何與它共存。

    除了承認它,接受它,别無他法。

    要能夠容納它的洞穿。

    這強大的同盟和敵人。

     在孤獨中接受洗禮的人,知道他自己在承受什麼。

     我知道問題是什麼,同時也知道,它們無法通過敞開或讨論得到解決。

    隻有時間才能帶來可能性……不要試圖讓我寫信談論自己,即便我知道你是善意。

    寫作是危險的事情,它是懸崖邊上的幻術。

    人試圖尋找得到強烈的生命存在感,最後卻要通過識破和消滅它才能踏上歸途。

     命運給了你特别的安排,讓你穿越過樹影如牢獄的山谷,跋涉過深而遠的路徑,臨淵而立,看到天際不可言說的光亮。

    它想讓你可以講故事給别人聽。

    也許這就是任務。

     50 相看兩不厭。

    海棠花滿月門的架子床。

     51 你怎能夠預知自己與它邂逅,隻不過恰好經過時,它突如其來在頭頂之上爆發。

     52 下午去Y的家裡。

    木地闆,白牆,白麻布窗簾,素木家具。

    定做的書架很實用。

    一個靜谧的書房。

    家裡最重要的是個人性收集的物品。

    這是确定一個家的氛圍的基調。

    她的廚房擺滿瓶瓶罐罐。

    卧室裡有一個舊壇子。

    整面牆壁的白色衣櫥。

     送了一盒淡墨櫻給她,她很喜悅。

    給予人的并非隻是物質本身,有美和情感在其中。

     喜歡去人的家裡做客。

    比起餐廳之類的環境,坐在别人家裡的客廳,很舒服,角角落落有屬于對方的個性和氣息。

    感覺彼此很近。

    在家裡招待客人,讓他們住上幾天,或者去别人家裡住上幾天。

    睡不同人家裡的床,吃他們提供的食物。

    都是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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