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肆 人杳雙忘

首頁
    主觀的情緒和意識,帶給人閱讀上的難度……我自然意識到這種種問題。

    自己寫下的文字,每一行都能明白它的來源。

    但人的一生,需要某個任由一意孤行的階段。

     創作未嘗不是一種作繭自縛,遵循執念的力量。

    與心中的這頭獸嬉戲與搏擊。

    不管正确與否,這是内在的激情。

    讓它噴發是一種自由。

     7 有些人在庸碌人世從不懼怕面對兩件事:及時行樂。

    死亡。

    這種人有賭徒天性,有一種淪落和跳脫的美。

    他們有些出現在記憶中,有些成為書中一再出現的人物。

     我對這種人物總是有某種興趣。

    在另一個層面,他們所面對的是“被無明和執念所打敗的羞恥心”。

     8 一切在漸漸好轉。

    這是直覺。

     9 去年寫《表演》,今年寫《長亭》。

    愛裡面若有單純、熱望、期待,意味它會同時聯接失望、邪惡、冷酷。

    這即是處境。

    短篇小說自有其簡潔複雜的天地,與長篇小說不同。

     “他說,我非常疲憊。

    有時候,我在你這裡一覺醒來以為已經有了一生這麼長。

    我說,你現在已經醒了。

    但一生卻還遠未曾過去。

    ”校訂舊稿,如此回頭重讀十年前寫的東西。

    需要修改的标點字詞,不勝其多。

    為諸多表達的單薄和缺陷而不滿,也為某種年輕而真誠的情感而觸動。

     早期舊作是寫作者的負擔。

    若生命力頑強,流動于世,它意味着你不被允許撤銷成長的憑據。

     一個寫作者對自己的第一本書,總有矛盾心理。

    不想回頭看望它,也無心把它拿出示人。

    别人偶爾提起心裡有羞愧之意。

    一段百味雜陳的過往,如同并不值得贊頌的初戀。

    過程很膚淺,很多細節都已忘卻,不是理所應當的那種深刻。

    但它是個印記。

     很多第一次都不是完美或榮耀,但卻是出發和實踐的象征。

     已校訂到《清醒紀》。

    早期作品對詞的過度和重複使用,是未經訓練的任性和粗率。

    到後來,每個詞清潔到不進不退,不再多餘。

    這種文字的潔癖自覺是逐漸被确立起來的。

    後來基本已不存在可以被再删的詞。

    閱讀時,看到簡潔的文體,都覺得是同好。

     10 《夢溪筆談》裡面一則小故事。

    颍昌陽翟縣的杜五郎,傳說不出家宅籬門已三十年。

    有人去拜訪,杜生對來客笑談并非如此,因為十五年前,他曾在門外的桑樹底下乘涼。

    不出門,不過覺得對時世無用,也無求于人,所以不再出門。

    以前靠給人擇吉日和賣藥謀生,後來有了田地,兒子能耕種,能靠田地吃飽飯之後,就不再去和幹同業的鄉裡人争利。

    因為貧困的人隻能以行醫算卦養活自己。

     問他平日裡做些什麼,說,空坐,問看不看書,說,二十年前有人送給他一本書,書裡多次提到《淨名經》,他并不知道那經文,隻覺得對書裡的議論十分喜愛。

    到了現在,那些議論也都忘了。

    書也不知道放了哪裡。

    說着這些話的杜五郎,在隆冬穿着布袍草鞋。

    屋裡隻有一張床。

    唯獨“氣韻閑曠,言詞精簡”。

     這故事讀起來充滿禅意。

    杜五郎是得道的人。

     把書房所有書籍分類整理。

    所有舊的收藏多年的書,都是愛的。

    重複看的固定一小批,十年如一日。

    至今為止,買中華書局的書最多。

    希望他們以後有年度剩書處理計劃,滞銷的書低價出售。

     睡前閱讀時光,如同一段小小的禱告。

     和E見面。

    他穿海魂衫、黑色毛衣和運動褲,人未變形,有一種男性氣勢。

    聰明,有想法。

    發表了一些觀點。

    比如,現在這個年齡讓自己盡興和滿意是最重要的。

    人與人之間需要以底線來互相撞擊,測量範圍。

    現在不需要敵對和鬥争的力量,需要的是平衡,完善……諸如此類。

     他是一個在思考的人。

    他也在逐漸成為一個現實的人(而這恰好襯托出一種旺盛而脆弱的理想主義)。

    期間他說手抖無法給我點煙,家族裡有老年癡呆的遺傳病。

    因此,“人與人之間不及時地好是不行的。

    ”離開餐廳時,我看到他衣服穿得很少,外面寒風正烈。

    讓他等在裡面,自己出去幫他攔了車。

     11 寫作是一個體力活。

    身體需要跟進心和腦袋的運轉,承載情感和理性的對峙。

    練習跑步和瑜伽十分必要。

     在山上跟師父學習禅坐之後,早晚半小時漸漸在身體裡形成一個沉着的系統。

     把一小盒白檀香枝拆出來點了一根。

    封盒的白紙上寫有慈照寺,覺得眼熟,是以前在小說提綱裡起過的寺廟名。

    至今小說中所起過的地名、人名,偶爾會在現實中有對照,有時完全相同。

    奇異的遙遙呼應。

    仿佛很久之前我曾見過這些人、這些物、這些地方。

     深夜清洗下午用過的茶具,想起“笙歌正濃時,便自拂衣長往,羨達人撒手懸崖”。

    一時忘記是在哪裡讀到這樣美好的句子。

     12 持續最後的改稿,這周将交出圍困已久的長篇文字。

    休息時讀《圓覺經》,心裡萬籁俱寂。

     13 與人相見,一起喝茶或喝杯咖啡,勝于在喧鬧嘈雜的餐廳裡吃飯。

    外食的材料和制作方法不能保證新鮮和安全。

    來家裡吃飯是親切的事情。

    粗茶淡飯是其次,見面飲酒傾談才是關鍵。

    如果有好酒,好茶,好話題,足以彌補一切。

    吃什麼是其次的。

    怎麼吃卻是重要的。

     幾次在寺廟裡吃飯,印象頗深。

    有人來加湯加菜,這被供養的飯食不能挑揀而應心有感恩。

    身姿端正,全心全意,把碗裡的食物吃完。

    保持安靜,不說話。

    沒有評價,也不過剩。

    在如此心境裡面,它是甘甜飽足的。

    兒童應在寺廟裡生活一小段時間,這樣他們會學會如何吃飯,如何面對食物。

     在一個成年女子的生活裡,廚房的位置漸漸顯得重要。

    少女時代,沒有一個女孩會想在廚房裡停留。

    最好吃飯也是匆促,放下飯碗即刻奔赴天涯海角。

    母親自我從小到大,未曾要求我做飯和洗碗。

    因為不經訓練,對廚房裡的工作缺乏常識和技巧。

    成年後,很少煮食給男人吃。

    通常男人會做飯食給我吃。

     一次阿姨來訪,無意說起,小時候在鄉下玩耍,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