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空蕩蕩的黑暗的馬路上狂奔。
淩晨快兩點的時候。
這個城市是空的。
她在寒冷的風中流下淚來。
溫暖的眼淚在臉上是刺痛的。
在肮髒的空蕩蕩的火車站裡,她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等到天亮,她想她可以買一張車票,離開上海。
去任何一個可以去的城市。
她一直在路上。
她不介意再次地流浪。
也沒有任何恐懼。
本身就是雙手空空的人。
随時都能放掉一切。
候車大廳空氣污濁,燈光刺眼。
一些衣着褴褛的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地上都是垃圾。
她感覺到胃裡的疼痛。
她把手撐在那裡抵着痛。
突然她想起一些記憶深處的語言。
一個男人對她說,他在夢中看到她離去的路。
他醒過來的時候心裡鈍痛。
如果沒有你。
如果沒有你。
但是她依然離開了他。
她注定要自己一無所有。
但是這樣的記憶是否是溫暖的。
甚至能安慰這一刻的病痛和狼狽。
她沒有絲毫對他的期望和等待。
也沒有留戀。
離開他就會像到他的身邊,一樣的輕易。
好像他從來沒有屬于過她。
她也從來沒有屬于過他。
他們隻是彼此路過。
車站的顯示牌裡顯示出的日期是12月31日3點45分。
世紀末的最後一天。
她的昏昏欲睡中的腦子裡,隻有一些模糊的詞彙。
告别。
流浪。
愛情。
貧窮。
他出現在候車室的時候,看到她蜷縮着躺在冰涼的木椅子上。
旁邊放着一瓶礦泉水。
還有拆開的零散的餅幹和止痛的藥片。
這個臉色蒼白,頭發淩亂的女孩,平靜地看着他走到她的身邊。
她已經平息下來。
看過去疲倦而脆弱。
眼睛裡有逆來順受的柔馴。
象深深的黑暗的海面。
淹沒了所有的動亂。
他沒有伸手撫摸她。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顫抖。
他說,你想到哪裡去。
她搖搖頭。
她微笑着。
花朵一樣枯萎的笑容。
然後他把她橫抱了起來。
你必須給我諾言。
他低低地說。
再逃離,就又是一千年。
下午的時候,他們出現在淮海路。
他帶她出來吃飯,逛街,看電影。
他不清楚自己的心情。
隻是覺得着個女孩的靈魂中承擔着很多東西。
她使他有不安的感覺。
陽光下,這個穿着灰色毛衣,黑色粗布褲,常常沉默不語的女子。
從不對他說,她愛他。
也不需要他對她說,他愛她。
卻希望一些些溫暖。
諾言也好。
往事也好。
能夠逃過世界末日的寂寞。
晚上她對他說,她想獨自出去。
他說,我可以陪你。
她微笑。
這樣的夜晚,我們都應該找個最愛的人來陪伴。
或者寂寞也好。
和陌生的女孩在酒吧裡喝完最後一口紅酒。
她感覺到自己已經變成了一條魚。
可以遺忘愛情和等待的魚。
她說,新年快樂。
她俯過臉去,親吻女孩的頭發。
女孩說,等會去外灘聽鐘聲嗎。
那裡會有很多人。
也許還會有煙火。
她說,不去。
生活始終在繼續。
靈魂的漂泊永遠無法停止。
一千年的寂寞還是一樣。
她終于攔到了一輛出租車。
她躺倒在上面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真的是醉了。
疾駛的車子帶着她穿越霓虹和夜色中的城市。
她把這個城市稱之為石頭森林。
而她是一株開着蒼白花朵的植物,無法找到潮濕的泥土。
她斜靠在後車椅上。
一幢幢伫立在夜空中的大廈傾斜着歪倒。
世界毀滅是否會在一瞬間。
她想。
生命隻是一場幻覺。
車子無法開進外灘。
她在寒夜的冷風裡行走。
四周是喧嚣的陌生的人群。
混亂而快樂的。
華麗的建築流光溢采。
她已經醉得無力自拔。
她想親吻一個相愛的男人。
想緊緊地擁抱他。
告訴他她愛他。
她在蒼涼的路途中流浪了一千年。
追尋着他隐約的諾言。
她艱難地撥開人堆擠向前面。
她聽到了新年的鐘聲響起。
還有人群的歡呼。
夜空中爆滿豔麗燦爛的煙花。
刹那間,黑暗沉寂的夜空,獲得了新生。
世界的末日。
她再次聽到他的聲音。
她轉過身去。
發現後面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