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窗台上。
光着腳閑适地坐在那裡。
看林對學生講解一些構圖和筆法的内容。
她安靜地聽着他。
這個沉靜的小鎮男人,有他不輕易流露的往事陰影。
孤獨的秋千架垂在樹林中間。
有一排小鳥停在木闆上鳴叫。
林擡頭看到安。
他的眼睛沉默地注視着她。
中午他們在中學的食堂裡吃飯。
安感覺到周圍的人異樣的眼光。
有一個老師偷偷地回頭去看她。
安對她微笑。
她慌張地别過臉去。
為什麼他們都看這裡。
安問他。
因為他們有猜測和懷疑。
他沉着地吃着飯。
安看着他的眼睛,他們都知道那個女孩的事情嗎。
是的,因為那個女孩的家庭非常顯赫。
他說。
他不想對她回避。
我曾經對這件事情有許多顧慮。
所以一直回避她的追求。
我問她,是否考慮清楚,真的要和我一起生活。
她說她考慮清楚了。
我那時在北京學油畫。
我可以繼續深造。
但我回來了。
做了這個小鎮的中學老師。
他平靜地看着她。
她脫離了她的家庭,來這裡和我同居了一年。
父母欠債替我們買了房子。
還辦了訂婚酒席。
鎮裡很多人都知道。
然後一年以後,她說她要走了。
他用簡單的話語概括了整件事情。
省略掉所有的片段和情節。
她看着他眼睛裡的沉郁的黑暗。
她可以了解這個故事裡面,曾經有過多少的沖突和矛盾,激情和傷害。
但這個男人沉默相對。
你可以把這裡的房子賣了,繼續去北京學習油畫。
她說。
他微笑着,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要我帶她去爬山。
她摘了一朵雛菊插在頭發上,然後把頭伸過來,問我好不好看。
突然之間,我發現小鎮裡的她,有了一張健康明朗的臉。
那個在DISCO的瘋狂節奏裡仰着蒼白的臉搖頭的女孩。
那雙用放肆的視線凝望着我的眼睛。
她說,林,我發現和你在一起,我的心裡很平靜。
應該說是在大自然裡面,我們的心裡會很平靜。
那時我們是站在山腰的一塊岩石上,俯視着大片幽靜蒼綠的山谷。
她快樂地爬到最高的一塊石頭上,脫掉了她的襯衣。
她放縱地尖叫着。
山谷裡回蕩着她的聲音。
然後她爬下來。
有煙嗎。
她說。
我們坐在裸露的岩石上迎着山風抽煙。
我一直隻和男人做朋友,因為我喜歡男人。
她對我說。
我喜歡他們的沉默和殘酷。
喜歡和他們之間有的那種混雜着情欲,溫情的友誼。
我搞不清楚友情和愛情的界限。
她微笑地抓了抓頭發。
有時候我和一個男人做愛。
可是做愛以後,覺得他依然隻是我的朋友。
情欲是水,流過身體不會留下任何痕迹。
我不知道有什麼人是能夠深深相愛的。
也許他在非常遙遠的地方。
用一生的時間兜了個大圈子,卻依然不能與他相會。
她看着我。
然後她伏過來親吻我。
她的唇象清香的花朵,柔軟地覆蓋在我的眼睛上。
我的煙還夾在手指裡。
她慢慢地往下移動,然後貼在我的嘴唇上。
你的嘴唇是天生用來親吻的,你知道嗎。
她輕聲地對我說。
做愛的時候,感覺到眼睛裡溫暖的淚水。
我相信這透明液體的源泉,是在心髒的最底處。
我隻有通過激烈粗暴的動作才能抑制住它的傾瀉。
在黑暗中觸及到的光滑如絲的肌膚,讓我的手指在冰冷中融化。
我想進入她身體的最深處。
我聽到她在疼痛中忍耐的呼吸。
她的漆黑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明亮的,放肆的,無處可逃。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和我做愛。
就象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帶着一條棉被,穿越黑暗山路來到這個陌生的小鎮。
她是個不知道該如何尋找安慰的人。
她隻是安靜到看着我。
她不需要我給她任何語言。
她的心是冷漠的。
她需要情欲的溫度。
在我再也無力控制而爆發的瞬間,我聽到她喉嚨裡發出的寂寞的聲音。
她的手冰涼地抓住我的頭發。
我的眼角滲出細小的幾顆淚珠。
迅速地在空氣中幹涸。
他坐在床上,抽出煙給她。
他們在黑暗中點着了煙。
她笑着說,你的酒量不如我,所以你隻能和我一起抽煙。
她夾着煙走到門口,看了看小鎮寂靜的深藍色的夜空。
她的長發和赤裸的身體,在黑暗中象一種詭異野性的植物,散發着清香。
她說,我感覺自己漸漸地有些變老了。
從16歲開始我就老了。
他說,想給你畫幅油畫。
很小的,一會就好。
她看着他支起架子,他把畫布隻裁到10寸的大小。
然後開了台燈,讓她坐在燈光下。
他的用筆很快。
他說,我很小就開始畫畫。
這是生命裡唯一可以帶來安慰的方式。
我畫着這個世界的時候,世界就是我想象中的輪廓。
我似乎可以改變它。
象一劑麻藥。
他把畫布放在窗邊晾幹,然後把它卷了起來。
他說,這是給你的。
我們繼續在黑暗中抽煙。
沒有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