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修女。
她的名字是葛麗卿。
我令她陷入了瘋狂。
戴維知道整個故事。
我曾經将它寫下;我也寫了戴維的故事,讓他們進入了小說虛構的世界。
他知道這些。
「我永遠不會向多拉揭露自己,就像我對葛麗卿所做的那樣。
我已經學到了教訓。
我隻關心要如何殺掉她父親才能讓她的傷痛減到最低并且獲得最大利益。
她知道她父親是怎樣的人,但我不确定她對他所有惡行的每一筆帳全都有接受的心理準備。
」
「這樣啊。
可是你還在玩遊戲。
」
「因為我必須做點甚麼事讓自己分心不去想那個跟蹤我的東西,否則我會瘋掉!」
「噓,冷靜點……你是怎麼了?我的老天,你看起來真的是很慌亂。
」
「那還用講,」我喃喃地說。
「對那個東西多解釋一些。
告訴我更多對話。
」
「沒甚麼好說的。
它們在争論。
争論關于我的事。
戴維,那聽起來像是上帝和魔鬼正在争論關于我的事情。
」
我抒了一口氣。
我的心口發疼。
它跳得太快了,對一個吸血鬼的心髒來說還真是項驚人成就。
我倚着牆壁,讓視線遍及整個酒吧──大部分都是中年人,小姐們穿着老式的毛皮大衣,秃頭的男人在喝了夠多酒之後變得喧嘩、無憂無慮,幾乎年輕了起來。
演奏鋼琴的人換了一支曲子。
我想那大概是百老彙某支非常受歡迎的曲子。
它很悲傷,甜美。
一個老女人随着音樂的旋律緩緩擺動,輕啟嫣紅的嘴唇無聲念出歌詞,就好像對着煙輕吐氣息一樣。
她屬于那個抽煙抽得兇的世代,現在毫無疑問是已經戒了。
她的皮膚皺得像蜥蝪。
但她是無害而美麗的生物。
他們全都是無害而美麗的生物。
而我的受害者?我聽到他在樓上。
他仍然在和他的女兒說話。
她難道連他的一件禮物也不肯收下?那似乎是一幅畫。
他可以為他的女兒搬來一座山,我的受害者,但她卻不想要他的禮物,她也不會拯救他的靈魂。
我發覺自己正在懷疑帕特裡克街的教堂會開到幾點。
她極想到那裡去。
她一如往常地拒絕了他的錢。
這些錢「不幹淨」,她這樣告訴他。
「羅傑,我缺的是你的靈魂而不是錢。
我不能拿你的錢用在我的教會上!這些錢是犯罪得來的,是肮髒錢。
」
外頭下着雪。
鋼琴聲變得急促迫切。
是安德魯洛依韋伯最好的作品,我想。
是歌劇魅影。
走道上又傳來那個聲音。
我蓦然從椅子上轉身由肩膀上方望過去,再回頭看戴維。
我想我又聽到它了,腳步聲,蕩着回音的腳步聲,凝重恐怖的腳步聲。
我的确聽到它了。
我知道我在發抖。
但是它消失,不見了。
再也沒有聲音傳入我耳中。
我看着戴維。
「黎斯特,你好像又被吓到了,對不對?」他非常同情地問。
「戴維,我想魔鬼很快就要來找我了。
我想我大概快下地獄了。
」
他沒說話。
畢竟,他能說甚麼?對這樣的話題一個吸血鬼能夠向另外一個吸血鬼說甚麼?假如阿曼德,這個比我老三百歲比我邪惡許多的吸血鬼告訴我魔鬼很快就要來找他了,我會說甚麼?我會嘲笑他。
我會開一些殘忍的玩笑,說那是他應得的獎賞,在下面他将會碰到很多咱們的同類,然後提出一種專門用在吸血鬼身上的刑罰,遠比用在那些下地獄人類身上的更糟。
我又開始發抖。
「仁慈的上帝,」我低聲說道。
「你說你看過它?」
「沒看到全貌。
我是……在某個地方看到它的,那不重要。
我想大概是在紐約吧,沒錯,那次我也是在這裡和他──」
「和你的受害者。
」
「沒錯,我在跟蹤他。
他到市中心一家畫廊談了幾樁交易,事實上他是個走私者。
他特别喜歡美麗的東西,古代的東西,就跟你一樣,戴維。
等我殺了他之後也許我會帶一樣他的珍藏送給你。
」
戴維沒說甚麼。
不過我看他好像不怎麼喜歡這個主意。
從一個我預定要殺卻還沒動手的人身上竊取貴重物品。
「古書啦,十字架啦,珠寶啦,遺物啦,這些是他買賣的對象。
他對搜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歐洲散佚的藝術品相當着迷,你知道,像是被掠奪的天使、聖徒雕像之類。
他的收藏全部存放在他住處東邊樓上的一幢公寓裡。
那是他最大的秘密。
我想他販賣毒品其實是為了這個。
某個人有他想要的東西。
我不曉得。
我讀取他的心思可是我又厭倦了。
他很邪惡,他的古物通通沒啥魔力,而我很快就要下地獄去了。
」
「沒那麼快,」他說。
「那個追獵者。
你說你看到了一些東西。
到底是甚麼?」
我陷入沉默。
那一刻我驚怖莫名。
我甚至沒有對自己重述過那一次的體驗。
但我必須繼續。
我将戴維喚來此地尋求幫助。
我必須解釋。
「我們在外面,在第五大道上;他──我的受害者──坐在車子裡朝住宅區駛去,我知道那個方向,那是通往他存放收藏品的秘密公寓。
而我是步行,以人類的方式步行。
我在一家旅館前停住,走進去看花。
你知道,這些旅館裡永遠都能夠找到花。
當你受夠了計算冬天到底還剩多少時日的時候,你可以進旅館去尋找那些盛放的花束,那些幾乎可以将人淹沒的百合花海。
」
「對,」他說道,輕柔而無精打采地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
」
「我在走道上。
我看着巨大的花束。
我想要……想要,喔,想獻上一些祭物,彷佛這是一座教堂……想獻給制作這把花束的人之類的,然後我想到我自己,也許我該殺了那個受害者,然後……戴維,我發誓那真的就這麼發生了──
地面消失了。
旅館消失了。
我不在任何地方也完全沒有着地,然而我的四周卻圍繞着人,他們在哀嚎,喋喋不休,尖叫哭喊,還有笑,沒錯,他們真的在笑,這一切都是同時發生,還有光線,戴維,光線眩目刺眼。
沒有黑暗,沒有老掉牙的地獄火焰。
我朝四方伸展,卻不是伸展我的手臂。
我根本找不到我的手臂。
我伸出身上的一切,每一個分支,每一條纖維,試着碰觸甚麼東西,獲得平衡,然後我意識到我正站在天地之間,那個物體就在我面前,它的陰影籠罩着我。
我簡直沒有辦法形容。
它太可怕了,我真的沒見有過比它更糟的東西!光線在它身後閃耀,它立于我和光之間,它有一張臉,幽暗的臉,極度地幽暗,當我看着它的時候我完全失去了控制,我一定在咆哮。
然而我卻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現實世界中發出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