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XX年,12月21日
敬啟者:
我是在神志全然清醒的狀況下自殺的。
約克·黑特
“簡單扼要,”謝林醫生評論道,“好個血性男子。
我要自殺了。
我意識很清楚。
毫無贅言,這是用一句話概括一部小說,薩姆。
”
“唉,省省吧,再講我就要痛哭流涕了,”巡官不耐煩地咕哝,“老太太來了,通知她上來認屍。
”他趕緊從陳屍闆末端拉過來一條厚布把屍體蓋起來。
謝林醫生喃喃地念了一句德語,站到一邊去,雙眸閃閃有光。
一群人沉默地魚貫進入停屍間:一名女人和三個男人。
這名女人為什麼走在三個男人前頭,一點都不令人奇怪,這個女人,你會覺得,她向來都是當領袖、掌大權的,指揮若定。
她年紀很大,看來又老又硬像木頭化石,有個鷹鈎鼻,滿頭白發,藍眸凜然像鷹眼般眨都不眨一下,厚短的下巴顯示她從不向人低頭……這就是埃米莉·黑特太太,老少兩代報紙讀者所熟知的,華盛頓廣場的“大富人家”,“怪物”,“剛愎的惡婆娘”。
她六十三歲,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上十歲,身上穿的是威爾遜總統入主白宮那個年代的服裝。
她目中無人地直往罩着厚布的陳屍闆走去,進門的姿态昂首闊步,帶着審判的意味,有若一尊命運女神。
薩姆巡官注意到跟在她背後的一個男子——那是一個高挑、緊張不安的金發男子,五官長得和黑特太太十分相像——嗫嚅着不知在忠告她什麼,然而她充耳不聞兀自前行,來到陳屍闆前,掀開厚布,眼睛連眨都不眨地俯視那張破碎、無以辨認的臉孔。
薩姆巡官未予幹涉,任由她沉浸在不露情感的思維裡。
他觀察她的面容一陣子,然後轉而審視她身邊那幾個男人。
那個高挑緊張的金發男子——看起來三十二歲左右——是約克和埃米莉·黑特的獨生子康拉德·黑特。
康拉德的長相和他母親類似,帶着掠奪性;但他同時又是軟弱、放蕩的,仿佛帶着一股厭世的味道。
他好像頗神經質,迅速瞥一眼死者的臉孔以後,就把眼光轉到地闆上,右腳開始不安地動了起來。
他旁邊站着兩個老人,薩姆原先于約克·黑特失蹤案的調查中即已認得。
一個是家庭醫生米裡安醫生,高大灰發,顯然已年過七十,帶着單薄的削肩。
米裡安醫生細看死者臉孔時,并無一點扭捏不安之色,但是顯然很不舒服的樣子,巡官推想那是因為他和死者是舊識的關系。
他的同伴則是這群人當中最詭異的一個——機警而不甚高尚的人物,非常瘦長薄弱,這是崔維特船長,一位退休的行船老手,是黑特家的老朋友。
薩姆巡官驚愕地發現——他氣急敗壞,自己以前竟然沒注意到——崔維特船長水手服的右褲管底下,露出一截覆着皮革的木制義肢。
崔維特的喉嚨底部像有異物似的,哽咽不停。
他以哀求的姿态,将一隻衰老的滿載風霜的手按在黑特太太的臂膀上,老女人立即将它摔開——僅用僵硬的臂膀輕輕一彈,崔維特船長即時面紅耳赤,倒退一步。
她這才将視線自屍體移開,“這是……我認不出來,薩姆巡官。
”
薩姆把手從外套口袋伸出來,清了清喉嚨,“不,你當然認不出來,幾乎不成形了,黑特太太……這邊!看看這些衣服和遺物。
”
老太太略略點頭,當她尾随薩姆走向堆着濕衣服的座椅時,做出僅有的一次洩露情緒的動作——她舔一下細薄的紅唇,仿佛貓兒剛享受完一頓美宴。
米裡安醫生一語不發地取代她在陳屍闆旁的位置,示意康拉德·黑特和崔維特船長走開,然後掀開屍體身上的厚布。
謝林醫生以職業性的存疑眼光在旁觀望。
“這些衣服是約克的,他失蹤那天穿的就是這幾件衣服。
”她的聲音和嘴巴一樣,緊繃又頑強。
“還有,黑特太太,這些私人物品。
”巡官領她走到桌邊。
她用指頭緩緩拾起那隻圖章戒指,渾濁的老眼—一掃過煙鬥、皮夾、鑰匙鍊……
“這是他的,”她不帶感情地說:“這枚戒指,我給他的——這是什麼?”她立刻激動起來,一把攫起宇條,一眼就讀畢遺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