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裴宣外表看似完美無缺,内心卻格外與衆不同。
據說是在他六歲那年與母親共同乘坐一輛馬車出遊,因為天空驟然降下一道驚雷,馬兒受驚後狂奔起來,馬車瞬間翻倒在地,他的親生母親當場死亡,他則是身受重傷、奄奄一息。
裴家廣邀天下名醫為他診治,年幼的他雖然被救活,腦部卻似乎受了重創。
世人傳言,從那天起裴宣便喪失了一切人類應該有的情感,既不會感動也沒有同情心、恐懼或者後悔這樣的感情,變成了一具十分完美的石頭。
這當然隻是謠傳,隻是越傳越兇,仿佛為這位大将軍的血腥屠殺找到了一個再合适不過的理由。
慶王妃深深皺起眉頭,難掩眸子裡的嫌惡之色,而大殿内的年輕小姐們卻一個個面露驚駭地垂下頭去,不敢再瞧他一眼。
江小樓輕輕地展開一絲笑顔,五年前,裴宣在攻打叛将閻沙南的時候,閻家率領全城投降,但裴宣為了立功,竟然背信棄義,對已經放下武器的閻軍發起進攻,殘忍地殺死五萬降兵,屠殺俘虜已經非常過分,他竟然還在閻家控制的衮州、明州一帶燒殺搶掠,許多沒有參加叛亂的平民被連坐誅殺,一天俘虜數百人,不分青紅皂白全部殺死。
兩州碧血滿地、白骨撐天,城外河流充斥着屍體,幾乎把河道都給堵塞了,完全無法行船。
原本是沃野的地方變成荒原,數年之間虎狼遍地。
曾有人粗略統計,光是衮州、明州兩地便殺死平民數萬人,簡直可以說是喪心病狂。
大周曆史上,從無這種大規模的殺戮曆史,甚至可以說是野蠻滅絕的政策。
而當時的大臣們紛紛上奏,激烈地彈劾裴宣,要求皇帝嚴懲,可裴宣卻上奏皇帝,說這兩州百姓私藏兵械,意圖不軌,甚至還從衮州找出了一座兵器制造所,如此一來,他的殺戮便顯得順理成章。
此人似乎天生為了殺戮而生,戰場對他而言不過是可以名正言順殺人的地方,他會采取異常積極的态度投入任何一場戰争,宛如來自地獄般的修羅一樣殘忍而瘋狂。
原本就沒有任何道德觀念和感情牽絆,使得他壓根不會留下活口,不論對方是敵軍還是平民,結局都是一樣。
于是漸漸的,外人便稱呼他為“屠夫将軍”,他卻不以為恥反以為傲,真乃當世奇人。
裴宣敏銳地注意到有一道異樣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猛然轉過眸子,盯住了那一人。
鮮豔幽箐的青花牡丹香爐裡燃着沉沉的檀香,袅袅在宮殿内漂浮着,朦胧了所有人的面容。
滿堂琉璃宮燈,全都籠在那一道盈盈碧影上。
她坐在萬千錦繡之中,偏生綠鬓如雲,明眸如水,一身碧青色的鳳尾裙,領口嵌着杏花春柳,白金裹邊,竟似得一團碧綠的火焰,帶着一種令人目眩神迷的美麗。
任憑是鐵石心腸,隻要她的眼波輕轉,也會不由自主魂飛九重。
那女子涼滑的眼神恰巧落在他的皮膚上,明明柔弱春水,卻仿佛正在一絲絲、一寸寸,撥開他的皮肉,抽出他的筋骨,帶着一種奇異的刀鋒之感。
當看見江小樓的那一刻,裴宣的臉上沒有露出驚慌或者是意料之外的神情。
他隻是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淡淡地看着江小樓,很快又轉開了目光。
很顯然,他已經不記得這個女子到底是誰。
縱然江小樓生得十分美貌,可是美貌的女人——将軍府太多了。
公卿大臣們怕他,更加忌憚他,便迫不及待送了無數美人來他府上,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他本身不好女色,尤其厭惡這些哭哭啼啼的嬌豔尤物,所以大多數他連見都不曾見上一面就丢在了古華園。
江小樓瞧着對方轉開了臉,不由輕聲一歎。
的确,裴宣雖與自己見過數次,卻一直小心謹慎地防備着自己,把她當成紫衣侯送來的奸細。
在古華園裡,她是受到嚴密監視的人,而園子裡除了她以外,另關着七八十名年輕美貌的少女。
不,更準确的說是禮物。
每當裴宣出征歸來,便有無數人送來美酒佳人,權為巴結。
這些女子為了得到寵愛,日夜唱歌舞蹈,希望着有朝一日可以擺脫寂寞的生活,正因為有她們的存在,古華園裡的湖水總是泛起胭脂的紅豔,整個空氣中都是輕煙缭繞,香霧彌漫。
隻可惜,縱然這些女子施展渾身解數,極力賣弄妩媚嬌豔,對裴宣而言也不具備任何意義。
他并不厭惡女人,隻是沒有興趣。
比起柔軟美貌的嬌軀,他更喜歡冰冷無趣的屍體。
慶王妃轉過頭來,面上有些驚詫:“怎麼了,為什麼突然發笑?”
江小樓輕輕呼出一口氣,語氣恬淡:“沒什麼,不過是想起一些舊事,覺得可笑罷了。
”
赫連慧聞言,臉上帶着靜靜的笑容,試探着道:“母親和小樓在說什麼這麼高興,能說給我聽麼?”
她言笑晏晏,語态自然,毫無做錯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