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監獄的形狀像是一座橋。
這是這裡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
滿眼都是天藍和明黃一類的亮色,高牆、平地、圍欄、門扇……這更加深了我對此地的恐懼。
我堅信這是為了應付外界檢查而每周油漆的結果,在它背後隐藏的肯定是殘酷的刑罰。
早就有人讨論過電子時代的監禁方式,一級學術刊物上的正式論文資料已經超過了百兆字節,但真要實施起來看來困難還是很多。
我順從地跟随管理人員進去了,隻是身體稍感不适。
例行提審是在一頓便餐之後進行的。
監獄裡的夥食不好,但畢竟是手工制做的,沒有飲食流水線上的金屬氣味,我印象自己已經很久沒接觸過這種口味了。
負責提審我的三個警官每人臉上都裝滿了金屬飾件,他們的文化水平不高,也不管是不是每件都真的有用。
這些政府公務員裝束落伍,遠離時尚。
但他們畢竟要比抓我的那兩個官差級别高些,如今隻有外勤才用純粹的肉身——盡管他們才最需要金屬身軀。
我的罪名簡單明了,涉及私宅和私有财産之類,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據确鑿,很容易套用現成的案例。
盡管如此,兩周的監禁還是算比較長的,主要是因為我涉及了身體侵害。
此外還要兼受心理治療。
後一種方式不屬于處罰,不必經過審判。
入獄的繁瑣手續我就不重複了,否則難免有抄襲之嫌。
早在上個世紀70年代,就有一位名叫斯坦利"庫布裡克的電影導演在其《發條桔子》中用鏡頭語言詳盡地闡述了這一切。
曆史偶爾也會重複,假如我們不說“驚人的相似”這個已經被用俗用濫了的詞。
那是一個轟轟烈烈的時代。
據說整個20世紀就是60年代,60年代以前的事件都是在為60年代做先期準備,60年代以後的事件都是60年代的必然延續。
可以選擇單人或者雙人兩種牢房,我挑了前者。
長期的網絡生活使我根本無法與人相處,為了解除一兩天寂寞的短視,最終難免發展成為動手互毆,我覺得沒必要為此延長我的刑期。
我奇怪自己居然如此理性,離開虛拟狀态使我恢複了思考的能力。
但我也知道,這出戲剛剛開場,讓人難受的高潮還在後面呢。
整個房間都是由彈性材料制成的,地闆踩上去軟塌塌的,穿着鞋走起來十分費勁。
床設計的很低,就比地面高出半條小腿的高度。
這點我在家已經習慣了,但我有印象至少聽到一次隔壁有人抱怨。
周圍關押的應該都是與我同一号的人,事實上整個監獄就是針對網絡犯罪者專門預備的。
在這裡不問罪行歸屬,隻要是迷戀于網絡的人,都将在此受到極為嚴厲的懲戒。
從被拘禁那一刻起我就被城市管理機構暫停了網絡使用權,用我們的話說就是“被逐出了網絡”。
為了保險起見,永久電池的電量也被洩成了零,而這意味腦中附着的芯片非但不能再接收到Entrnet所發出的電磁波,也無法進行回溯和自檢工作,自此虛拟狀态真的成了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
我沒有就法律上有關“被拘禁者可享受每天2小時的法定網絡和虛拟生活時間”的條文向管理者發難,據說這條法律從來沒有被認真地執行過,理由是具體操作可由執行者自行變通。
在監禁中期我曾向一個比較友好的獄卒做了一次側面打探,他無聲的凝視使我馬上口生嗫嚅。
但可以申請閱讀,批準以後發給傳統的紙制圖書。
但我有些累了,離開虛拟狀态那麼久,并且動用了不少肉身的能量,是以沒有做此申請。
夜晚,是所有習慣了虛拟狀态的人最難忍受的時候,周圍的空氣中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哀号。
據剛才的典獄官介紹,第三天到第六天是最難熬的時候,我感到出奇的恐懼,因為我根本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堅持到第三天。
在恐懼中我沉沉睡去,暫時還沒有不堪忍受的感覺。
按規定早晨要出操,我本想以昨天的運動量太大申請免除,但想到沒有注意力的分散此後的時間可能更難打發,就硬挺着爬了起來。
陽光直接照在眼裡的感覺很不舒服,這種物質是我平時很少接觸的。
這一點不适在起床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沒有遮光設備或者窗簾的遮擋,入射陽光攪得我心神不甯。
操練動作是監獄裡專門設計出來的,我怎麼看也看不出這些動作能為長年坐在終端台前的人做些什麼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