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台燈,從門間望去,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拿起筆來,重重勾掉某個名字。
他走回來,将名單狠狠摔在她的臉上。
她紋絲未動,任由那張紙緩緩飄落地上。
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
她一步一步将自己與他逼上絕路。
為何反倒覺得如釋重負?她蹲下去,拾起那份名單,看到被他用紅筆勾掉的那個名字,熟悉而珍愛的容顔仿佛随着這名字慢慢浮現,她緩緩将名單貼在心口,下一秒鐘,他已經劈手奪開名單,胸口的起伏似乎再也無法壓抑,他聲音猶如困獸,嘶啞而狂亂:“你如果求我,我也許會放他一條生路。
”
她垂下眼簾:“我再也不會求你了,要殺要剮任你。
”
他的呼吸沉重而紊亂,他終于狠狠揚起手來,她閉上眼晴,可是意料中的疼痛卻遲遲沒有到來。
她睜開眼睛,他眼神如要噬人,而她安然與他對視,眸光如水,竟不再起半點波瀾。
這是他第二次想要動手揍她,第一次是兩年前她故意從樓梯上滾下去,流掉腹中才隻三個月大的胎兒。
他從前線趕回來,差一點對她動手,最後還是像今天這般,緩慢而無望的放了下去。
到了如今,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他竟然還是不忍碰她一根指頭。
如果傷到她,他會比她更痛。
那是心傷,不可計數,無可救藥。
從來竟是一敗塗地。
從見到她的那一天起。
已經注定他會敗得沒有半分餘地。
如果命運真的可以選擇重新開始,他甯可永遠也不曾遇上她。
她是一顆流星,在相遇的刹那照亮他的整個生命,然後用餘生所有,隻能仰望她無情劃落,遠去在永不可企及的天幕。
他從來不曾得到過幸福,卻知道失去她的每一分痛苦。
一種莫名的虛空湧上來,仿佛整個人都被掏得空空的,再也無法填滿。
那是生命裡最重要的一部分,卻被硬生生從他體内撕裂開去。
那種椎心無望的痛苦,比兩年前更令人恐慌。
如果她不回來,他真的以為自己忘記了。
他曾經花了那樣大的力氣去忘記,毀掉與她相關的一切。
燒掉她用過的衣物、家俱,拆毀她曾經住過的宅子,她曾經走過的花園他亦下令荒棄,用竹籬圍起來,再不許人進入。
他真的以為忘記了。
把生命裡最重要的一部分割舍掉,然後,若無其事的當作安然無恙。
兩年前,他曾經那樣堅忍的說過:“永遠别再讓我看見你。
”
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永遠,有多麼令人絕望。
而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分離的這兩年間,他曾經見過她三次。
每一次幾乎都是瀕于崩潰的時刻,他真的無法再忍耐,不能抵禦那種蝕心刻骨的相思,隻得想盡了方法,為了可以遠遠的見她一面。
一次是背影,隔得那樣遠,她坐洋包車回家去,他的汽車跟在百來步開外,一直跟到了巷子口,眼睜睜望着她的身影漸漸遠去,直至從眼前消失掉。
另一次則是在洋行門口,她與同事笑語晏然,渾然不知幾乎整條街上都是便衣的憲兵,而他在洋行對面樓上的窗前,已經眺望她良久。
最後一次是他在康朗遇刺之後,傷得那樣重,他幾乎以為自己活不了了,所以一直想,總得見她一面才好,如果真的會死,總得見她最後一面才好。
可是不能讓她知道——哪怕是死了,也不能讓她知道。
幕僚們傷透了腦筋,隻得铤而走險,由情報部門出手,設計了一場車禍,将她的哥哥撞成輕傷,送到同一家醫院去。
終于見着滿臉焦灼的她,在走廊裡等待,而隔着一扇窗,近得連她的足音都能聽見。
那是兩年裡離她最近的一次,空氣中似乎都有她身上熟悉的芬芳,她在走廊裡焦急的徘徊,到了最後,她垂着頭,半靠在窗上。
如果能伸出手去,他幾乎就可以攬住她的肩頭。
他卻躺在病床上,絲毫不能動彈。
隻能透過小小的一方特制玻璃裡,看見她姣好的側影,因為擔憂,眉頭微微蹙起,長長的睫毛像小小的扇子垂阖下來,眼中似乎有淚光。
而她,從來不曾在他面前哭過。
哪怕是第一次,他用最卑劣的方式得到了她的身體,她亦沒有哭,隻是睜大了眼睛,無比憎恨的望着他。
他錯了,錯的那樣厲害,以為得到她的人,就會不在乎她的心。
可是他錯了,他要的根本不是她的人,他要的是她,完完整整的她。
他錯的那樣厲害,隻好步步錯下去,直到無法可想,不能挽救。
那是唯一的死門,絕不能碰觸的地方。
留在這個世界上,成為他任人宰割的軟肋。
幕僚長幾次私下裡勸他:“算了吧,遲早會拖出大禍來,還是殺掉算了。
”
他一次又一次斷然拒絕,最後勃然大怒:“誰敢想動她一根頭發,我就要誰的命。
”
也以為,這一生就這樣了。
或許十年二十年裡,還可以有機會,遙遠的望見她。
漫長的歲月時光,她都成為深埋在心底的一抹回憶。
可是她竟然回來了。
重新見到他的那一日,正是他到大學演講,禮堂裡座無虛席,窗外走廊上擠滿了人。
内勤主任想到康朗的那次遇刺,幾乎急得滿頭大汗,所有的人全布置出去,裡裡外外,密密麻麻全是人。
全副武裝的崗哨仿佛一個個樁子,隔不遠就有一顆,深深的釘在洶湧人潮中,劃出無形的一道鎖線。
人那樣多,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