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她,哪怕隻是軀殼,也是好的,如果有她,即使她再恨他、再讨厭他,亦是好的。
沒有人知道那種滋味,絕望得幾乎可以令人發狂。
直到他再次望見她。
她在禮堂外的窗邊,裝扮如同再尋常不過一個女學生,可是于千人萬人海裡頭,他一眼就望到了。
那是刻骨銘心的身影,如同烙鐵,一處處深深烙在心底。
期望了太久太多,在看到她的一刹那,猶以為自己又是眼錯。
可是明明是她,真的是她,是她。
已經有值夜的侍從官聽到動靜,謹慎的在走廊外放重了腳步走了個來回。
意在靜侯他的傳喚。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他這樣愛她,她也不過視若不見。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他成全她:“來人!”
“報告。
”
“将她帶出去。
”他冷漠的看着她的眼睛:“這個女人意圖竊取機密情報,交給六組去處理。
”
“是。
”侍從官謹慎的回答,伸出手來。
“别碰我。
”她微微仰着頭:“我自己走。
”
她走掉了,地上還扔着她的衣服,暗藍鳳尾圖案的旗袍,一尾一尾的翎毛,在燈光下幽幽閃爍着孔雀藍的光澤。
一雙嶄新的白色镂花漆皮鞋,起初被他随手脫下來,一隻扔在衣服上,另一隻不知踢到了哪裡,她是赤着腳走的。
身側是圓粗的雕花橡木床柱,他突然發瘋一樣,将頭重重磕在那柱子上,“砰”,沉悶得像是遠遠有人開了一槍。
花紋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中,血凝滞地流下來,癢癢的,像是細微的小蟲緩緩的蠕動而下。
他紋絲未動,仿佛籍着額頭上的痛楚,才可以減輕那種椎心刺骨的感覺。
侍從官在虛掩的門外問:“顔先生?”
“滾!”他驟然發作,歇斯底裡:“都給我滾!”
門被無聲的關上。
他很慢很慢的,很慢很慢的蹲下去。
拾起她的衣服,冰涼的緞子,酸涼的水鑽,空氣裡還有她的香氣,氤氲不散。
嗒!
小小圓圓的血印,滴落在她衣服上,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也并不伸手去拭。
嗒!嗒!
更多的血滴下來,疊在那孔雀藍的翎羽上,他眩暈地盯着那片漸漸濡散血紅,死死盯着。
特訓科六組是專門負責審問關押間諜的機構,牢房并不大,十步長,六步寬。
什麼都沒有,不僅沒有床鋪,連稻草都沒有一根。
冰冷的水門汀地面,反射着走廊裡路燈幽冷的光。
她抱膝靜靜坐在角落裡,身上還穿着他的寝衣,開司米柔軟而輕暖,隻是手足已經凍得青紫,漸漸麻木失去知覺。
天亮了。
咣啷一聲門被打開,軍靴沉重的聲音踱進來。
“姜重蘭,”軍靴在她面前停住:“起來!”
她被粗魯的扯了起來,因為四肢麻木,她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就被拖出了牢室。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極大的屋子,沒有窗子,燈開得雪亮。
牆上整齊挂着一樣樣的刑具,地上生着四個火盆,盆中剛添了炭,火苗熊熊燃着,空氣裡還有皮肉燒焦的味道,中人欲嘔。
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将一切隔絕在外。
她從來沒有體會過那樣多的痛苦,當奄奄一息的時候,偏偏又有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寒徹身心,逼迫她哆嗦着醒來。
十根手指早就血肉模糊,看不出任何形狀來,血還在一滴滴的往下滴。
每寸肌膚都在痛,萬千根神經都無比清醒的感受着痛覺。
痛!痛不欲生。
竹簽一根根釘進去,再拔出來。
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指骨破碎的聲音。
她再次昏阙過去,然後重新被辣椒水嗆醒。
她麻木的想,離死還有多遠呢?
可是她沒有死,像是隻沉重的麻袋,被拖回牢房去,扔在地上。
地上很冷,連隻螞蟻都沒有。
窗齒上挂着尺許長的冰柱,反射着晶瑩的日光。
天晴了。
這個冬天這樣寒冷,連有太陽的日子都這樣寒冷。
她想起許久之前的悠遠冬日,為着讨好她,他專門抽空陪她去積泊潭看雪。
天地間一片白茫茫,雪仍搓棉扯絮般落着,綿綿無聲。
潭水早就結了冰,像一面琉璃鏡子。
他替她圍好大衣貂皮出鋒的領子,小心翼翼的問:“冷不冷?”
她沒有回答,他也早就習慣了,很多時候她并不理睬他。
睫毛上落着雪花,像是朵絨絨的小白花,擋去視線中的大半。
遠處可以看見侍從室放出去的崗哨,一個一個的小黑點,從山腰散落下來。
她心裡隻在盤算,怎麼樣開口套問他進攻翼州的準确日期。
後來她還是問了:“你幾時走?”
他遲疑了一刹那,然後就笑了:“你要是想我留下來陪你,我就不去了。
”
她轉開臉去看雪。
就因為她問了他這一句話,他很是高興了幾天,連着幾天總陪着她,說話的時候也不避開她,她因此聽到準确的軍事行動日期。
他對着她的時候,脾氣總是特别好,總是顧着她的臉色,她若是不樂意,他也并不會碰她。
有次半夜突然醒來,睜眼突然看到他坐在床側,無聲的凝望着自己。
看到她醒了,頓時站了起來,立刻走開到數步之外,才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精疲力竭的睜開眼晴,疼痛已經奪去了她的大半意識,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絕望。
他為什麼在發抖?
他抱起她,她全身的骨頭都似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