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這種獨立的政治運動,再說黨無往而不勝,是千秋萬代、永恒不變的,你隻能通過私下的不服從來反抗它,最多通過像殺死某人或炸掉某物這種個别暴力行為來反抗。
從某些方面來說,她比溫斯頓更敏銳,而且很大程度上更不被黨的宣傳所蠱惑。
有一次,他剛好說到某件事時提到了跟歐亞國的戰争,讓他震驚的是,她随随便便地說在她看來,并沒有進行什麼戰争,落到倫敦的火箭彈很可能是大洋國政府自己放的,“隻是為了讓人們繼續生活在恐懼中”,這種看法他實際上從未有過。
她還說她在兩分鐘仇恨會裡最感困難的,是克制住想放聲大笑的沖動,這讓他略微有了點羨慕的感覺。
但她隻是在黨的教義以某種方式對她自己的生活造成影響時,才會質疑它。
一般情況下,她易于接受官方編造的鬼話,但那隻是因為真相和謊言之間的區别對她來說,似乎并不重要。
例如,她相信在學校裡學到的是黨發明了飛機的說法。
(溫斯頓記得五十年代後期他上學時,黨隻聲稱發明了直升飛機;過了十幾年,茱莉娅上學時,黨已經聲稱發明了飛機;而對下一代人,黨會聲稱發明了蒸汽機。
)他告訴她在他出生之前和革命以前飛機很早就已存在時,在她眼裡,這件事實完全沒意思。
從她偶爾的說話中,他發現她不記得大洋國四年前是跟東亞國打仗、跟歐亞國處于和平狀态。
這讓他更為吃驚。
沒錯,她認為整場戰争都是假的,但顯然根本沒注意到敵國的名字已經改變。
“我以為我們一直在跟歐亞國打仗。
”她含含糊糊地說。
這讓他有點吃驚,飛機的發明是在她出生前很久,但戰争對象的改變才是四年前的事,是在她早已成年之後。
他跟她争辯了也許有一刻鐘之久,到最後,他總算成功複蘇了她的回憶,她确實朦朦胧胧想起來敵國一度是東亞國而不是歐亞國,但這點在她看來仍然無關緊要。
“誰在乎呢?”她不耐煩地說,“操蛋的戰争總是一次接着一次,不管怎麼樣,我們知道新聞全是謊話。
”
有時,他告訴她關于檔案司和他在那裡從事的無恥僞造活動,好像那也沒能吓壞她。
想到謊言正變成事實時,她并未感受到正在她腳下擴張的深淵。
他告訴她關于瓊斯、艾朗森和魯瑟福的事,還有他在手裡拿過一陣子的紙條,但都沒給她留下什麼印象。
事實上,從一開始,她就沒領會他講述這件事意圖何在。
“他們跟你是朋友嗎?”她問道。
“不,我從來不認識他們。
他們是内黨黨員,再說年紀比我大多了,屬于革命以前的舊時代,在革命之前。
我隻是知道他們長什麼樣。
”
“那幹嗎要擔心?什麼時候都有人被殺,不是嗎?”
他又試圖讓她明白:“這是個例外情況,不僅是某個人被殺的問題,你有沒有意識到從昨天往前的過去實際上都已經被消滅了?如果它在什麼地方存在,那會是在少數實實在在的東西上,沒有文字說明,像那塊玻璃一樣。
我們現在對革命和革命以前的年代實際上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所有檔案要麼被銷毀,要麼被僞造。
每本書都被重寫過,每幅畫都被重畫過,每座雕塑、每條街以及每座建築都被重新命名過,每個日期都被改動過,而且這個過程每天每分鐘都在進行。
曆史已經停止,除了無休無止的現在,其他一切都不存在,而黨在這種現在中永遠正确。
當然我知道過去是僞造的,可我永遠證明不了這點,即便我自己也在從事僞造活動。
這件事完成後,沒有證據會留下來。
唯一的證據在我内心,而且我也無法肯定是不是還有别人和我有着同樣的記憶。
我一輩子隻有那次在事情發生之後——許多年以後——擁有過确确實實的證據。
”
“那又有什麼用?”
“沒用,因為我幾分鐘後就把它扔掉了。
可要是如今再遇到這種事,我會把它保存下去。
”
“這個嘛,我是不會的!”茱莉娅說,“我很願意冒險,但是隻為值得一幹的事,而不是為了幾片舊報紙。
你保存下來的話,會怎麼處理它?”
“可能也不會怎麼處理,但它是證據。
假如我敢把它拿給别人看,它也許在這兒那兒播下一些懷疑的種子。
我想象不到我們這輩子能改變什麼,但是可以想象這兒那兒會産生小小的反抗情緒——一小群一小群人結合起來,然後慢慢發展壯大,甚至在身後留下一些記錄,讓下一代能繼承我們未竟的事業。
”
“我對下一代不感興趣,親愛的,我隻對我們感興趣。
”
“你腰部以下才是個造反派。
”他告訴她。
她覺得這句話異常精彩,高興得一把抱住他。
她對黨的說教帶來的後果一點也沒興趣。
每次他一開始說起英社的原則、雙重思想、過去的易變性、對客觀現實的否認以及使用新話單詞時,她就變得厭倦和困惑。
她說她從未留意過那種事情,但是既然知道全是垃圾,幹嗎還要讓自己操那份心呢?她知道什麼時候歡呼,什麼時候發噓聲就夠了。
如果他非要談論這種事,她有個讓人難堪的習慣,就是會睡着,她是那種可以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睡着的人。
通過跟她談話,他意識到在根本不知道何為正統的情況下,擺出一副正統的樣子有多麼容易。
從某種意義上說,黨強加于人的世界觀在無法理解它的人們那裡最容易被接受。
他們被迫接受最明目張膽的指鹿為馬的行徑,因為他們從未全面理解對他們犯下的是何等滔天大罪。
也因為對天下大事關心不夠,他們沒注意到正在發生什麼事。
靠着缺乏理解力,他們仍保持清醒,隻是輕信一切。
而他們所輕信的一切也不會留下什麼,如同一粒谷物不經消化通過小鳥的身體那樣。
6
終于發生了,那個等待中的信息已經來了。
他覺得似乎已經等了一輩子。
當時他正順着部裡的長走廊走着,幾乎走到茱莉娅塞給他紙條的地方,他感到某個體形比他大的人緊跟在他身後。
那個人——不管是誰——輕輕咳了一下,顯然是準備說話。
溫斯頓猛地停步一轉身,是奧布蘭。
他們終于面對面了,而他唯一的沖動像是要跑掉。
他的心髒猛烈跳動着,無法開口講話。
但奧布蘭繼續以同樣的步伐走着,友好地把手在溫斯頓的手臂上搭了一會兒,所以兩人是在并肩走着。
他開始以一種奇特的嚴肅然而彬彬有禮的方式開口說話,這一點讓他跟大多數内黨黨員區别開來。
“我一直想找機會跟您談談,”他說,“我最近讀了您在《泰晤士報》上寫的新話文章。
我想您對新話有種學術方面的興趣,對不對?”
溫斯頓部分恢複了常态。
“談不上學術方面,”他說,“我隻是個業餘愛好者。
那不是我的專業,我從來沒參加過這種語言的具體構建工作。
”
“您寫得倒是很得體,”奧布蘭說,“這不隻是我的看法。
我最近跟您的一個朋友談過,他沒說的是個專家,可是我這會兒想不起他叫什麼了。
”
溫斯頓的心裡痛苦地顫動了一下,這句話指的如果不是塞姆,那才是不可想象。
但塞姆不止是死了,而且是被消滅了,是個“非人”,隻要明顯提及他,就會帶來生命危險。
奧布蘭的那句話顯然意在發出一個信号,一個暗語。
通過一同犯下一點點思想罪,他把他們兩個人變成了共犯。
他們本來在繼續順走廊走着,這時奧布蘭停下腳步推了推眼鏡,這種動作他總能奇怪地做得很親切,能讓人消除戒心。
接着他又說道:
“我真正想說的是,您那篇文章裡,用了兩個已經過時的詞,不過隻是最近才過時的。
您有沒有看過新話詞典第十版?”
“沒有,”溫斯頓說,“我想還沒有發行吧,在檔案司,我們用的還是第九版。
”
“我想第十版要過幾個月才會出,不過已經有一批提前發行了,我自己就有一本。
您也許有興趣看一看?”
“很有興趣。
”溫斯頓答道,馬上明白了這話意圖何在。
“有些新發展最具天才性。
關于削減動詞數量這一點——我覺得您會對這一點感興趣。
讓我看看,要不我派人把詞典送給您?不過這種事我恐怕肯定會忘記。
也許您可以在方便的時候,來我住的地方拿?等一下,我給您寫我的地址。
”
他們正好站在電屏前。
奧布蘭有點心不在焉地摸了摸他的兩個口袋,然後掏出一個皮面筆記簿和一杆金色的墨水筆。
他潦草地寫下了地址。
他就站在電屏下方,那個位置能讓電屏設備那端的人讀到他寫的是什麼。
然後他把那頁撕下來遞給溫斯頓。
“我晚上一般都在家,”他又說,“不在家的話,我的仆人會把詞典給您。
”
他走了,留下溫斯頓拿着那片紙,這次不需要藏起來了。
不過他還是仔細記下上面所寫的東西,幾小時後把它和别的東西一起丢進了記憶洞。
他們兩人的交談最多隻有幾分鐘,這節插曲隻可能具有一種意義,即這是為了讓溫斯頓知道奧布蘭地址的一個方法,是計劃好的。
這有必要,因為除非直接詢問,否則總是不可能知道别人住在哪裡,根本沒有什麼地址錄。
“想跟我見面的話,可以來這兒找我。
”那是奧布蘭對他說的話。
也許甚至在詞典裡的某處,會藏着某種信息。
但不管怎麼樣,有一件事确定無疑,那就是他一直想象的地下串聯活動的确存在,而他已經摸到了它的外緣。
他知道或早或晚,他會聽從奧布蘭的召喚,也許是明天,也許是過了很久以後——他不能肯定。
正在發生的事是水到渠成的結果而已,這一進程幾年前就開始了。
第一步是私下的一個無意識想法,第二步是開始記日記。
他已經将想法付諸文字,現在是将文字付諸行動了。
最後一步是發生在仁愛部的某種事情,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結局,它包含在開始中。
但這令人恐懼,要麼更準确地說,像是先嘗了口死亡,有點像少活了幾天。
即使在他跟奧布蘭說話時,當他已經明白話裡的意思時,一種冰冷的戰栗感襲遍他全身,有種感覺是踏進了墳墓的潮氣中,就算他一直知道墳墓就在那裡,也沒能讓他感覺好很多。
7
溫斯頓醒來時,眼裡全是淚水,茱莉娅睡眼矇眬地翻個身貼近他,嘴裡咕哝着什麼,似乎在說:“怎麼了?”
“我夢到——”他一開口馬上又打住。
它複雜得無法用言語講述。
一方面是所做的夢,另一方面是與之相關的記憶。
醒來後的幾秒鐘内,那些記憶進入了他的腦海。
他又躺在那裡,眼睛閉着,仍然沉浸在夢境的氣氛裡。
那是個龐雜而亮堂的夢,他的整個人生似乎在他面前展開了,就像夏天雨後傍晚時分的風景,全展現在玻璃鎮紙内。
玻璃的表面就像天空的穹頂,在此穹頂下,萬物都沐浴在清晰柔和的光線中,從那裡,可以看到無限遠的地方。
這個夢境也是包含在——确實,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存在于——他母親的手臂動作裡。
三十年後,這個動作是由他在電影上看到的那個猶太女人做出的,她在試圖為小男孩擋住子彈,就在直升飛機将他們兩人炸成碎片之前。
“你知道嗎?”他說,“直到現在,我仍然相信是我害死了我媽。
”
“你為什麼要害死她?”茱莉娅問道,她幾乎已經睡着了。
“我沒有害死她,不是在實際意義上。
”
在夢裡,他想起他對母親的最後一瞥,睡醒前的一小段時間裡,許多圍繞着那一瞥的小事情都想起來了。
就是那種記憶,許多年來,他一定都在有意識地将其從自己的意識裡排除出去。
他不能肯定那件事發生在哪一年,當時他不會比十歲還小,也許是十二歲吧。
溫斯頓的父親早些時候失蹤了,他也不記得有多早。
但是他記得那時令人不安的喧嚣情形:周期性的空襲帶來的驚慌和到地鐵站躲避,處處都有一堆堆瓦礫,街角張貼着看不明白的公告,一群群身穿同樣顔色襯衫的少年,面包店外長長的隊伍,遠處斷斷續續的機關槍聲——而最重要的,是從來填不飽肚子這件事實。
他記得在漫長的下午和别的男孩一起,到處翻垃圾筒和垃圾堆找卷心菜梗和土豆皮的事,有時甚至能找到陳面包皮,他們會小心地把上面的煤灰擦掉。
他們還去等候經過某條路的卡車開來,他們知道車上裝的是喂牲畜的飼料。
有時,當卡車開到起伏不平的路段時,會颠出幾塊油餅。
他父親失蹤後,他母親并未表現出驚訝或者呼天搶地的悲痛,但在她身上,也發生了突變。
她似乎變得完全無精打采,就連溫斯頓也能看出,她在等候她已經明白必将發生的事情。
她做着需要做的一切——做飯,洗滌,縫補,鋪床,掃地,給壁爐台拂塵——總是做得很緩慢,奇怪地沒有多餘的動作,就好像一個藝術家的人體模型在機械行動着。
她那高大勻稱的身體似乎能自行恢複靜止。
她會一連幾個鐘頭坐在床上,幾乎一動不動地照看他的妹妹。
他妹妹的身子骨很小,病恹恹的,很少出聲,兩三歲大,由于瘦,她的臉看上去像猴子臉。
時不時地,他母親會把溫斯頓攬到懷裡,很長時間緊摟着他,一句話也不說。
雖然年紀小而且自私,但他也意識到不知為何,這跟那件從未提到過的、即将發生的事情有關。
他記起他們住過的房間,那是陰暗而且空氣不流通的房間,好像那張鋪着白色床單的床占了一半地方。
壁爐擋闆那邊有個煤氣竈,還有塊放食物的擱闆。
門外平台那裡,有個褐色的陶制水池,跟其他幾個房間的一樣。
他記得母親那雕像般的身軀在煤氣竈前彎着,在攪動炖鍋裡的什麼東西。
他記得最清楚的是他從未吃飽過肚子,還有吃飯時進行的兇狠搶奪。
他會糾纏不休地問母親為何沒有吃的了,會向她大吵大鬧(他甚至還記得他的嗓音,那時候開始提前變聲,有時候奇怪地甕聲甕氣的),或者是他試圖以悲悲切切的啜泣來争取超過自己的應得份額。
他的母親也很願意給他更大的份額,理所當然地認為他——“男孩子”——應該得到最大份額,然而不管給他多少,他總會要求更多。
每次吃飯時,他母親都會懇求他别自私,要記着他的小妹妹還在生病,也需要東西吃,可是沒有用。
她不再給他舀飯時,他會發怒地哭喊,用力想把鍋和勺子從她手裡奪過來,還會從他妹妹的盤子裡抓一點。
他也知道他在讓她們兩人挨餓,可他忍不住,甚至覺得他有權那樣做,他那種饑腸辘辘的感覺好像讓他可以理直氣壯地那樣做。
在兩頓飯的間隔,他母親沒看好的話,他還會不時偷拿一些擱闆上放着的少得可憐的食物。
有一天,配給的巧克力發下來了,過去幾周或者幾個月裡都未發過。
他清楚地記得那珍貴的一小片巧克力。
他們三個人分得兩盎司重的一片(那年頭他們還用盎司計重),顯然應該平分成三份。
突然,像是聽從别的什麼人的話,溫斯頓聽到自己在以甕聲甕氣的大嗓門要求得到整塊。
母親告訴他别太貪心。
他們沒完沒了争辯了很長時間,有過喊叫、嗚咽、流淚、抗議、讨價還價等等。
他那長得極小的妹妹雙手抱着母親,恰似一隻小猴子,她坐在那裡扭着頭用大而憂傷的眼睛看着。
到最後,他母親把巧克力掰開四分之三給了溫斯頓,剩下的四分之一給了他妹妹。
那個小女孩拿着巧克力木然看着,似乎不知道那是什麼。
溫斯頓站在那裡看了一會,然後突然迅速跳起來,從她手裡搶過巧克力就往門口跑去。
“溫斯頓,溫斯頓!”他母親在身後叫他,“回來!把妹妹的巧克力還給她!”
他停下腳步,然而沒回去。
他母親那雙焦急的眼睛在盯着他。
甚至到現在,他還想着那件事,但在即将發生時,他仍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事。
他妹妹意識到被搶走了什麼東西,開始細聲細氣地哭了起來。
他母親用胳膊摟着那個孩子,把她的臉貼向自己的乳房,那個動作裡的某一方面告訴他妹妹快死了。
他轉身跑下樓梯,手裡的巧克力變得黏糊糊的。
他自此再也沒有見過他的母親。
三口兩口吃完巧克力後,他感到有點羞愧,在街上閑逛了幾小時,直到最後饑餓感驅使他又回到家裡。
到家後卻找不到母親,這在當時已經是種正常現象。
房間裡什麼也沒少,隻是他母親和妹妹不見了。
她們什麼衣服也沒帶走,甚至沒帶走他母親的大衣。
直到今天,他仍不能肯定他母親是不是已經死了,完全有可能的是她被送進了勞改營。
至于他妹妹,可能像溫斯頓一樣,被轉移到一處無家可歸兒童的集中地(被稱為感化中心),是因為内戰而設立的。
要麼可能跟母親一起被送進了勞改營,要麼隻是被扔到哪裡任其死去。
那夢境在溫斯頓的腦海裡依然生動,特别是手臂的遮擋保護動作,其中包含了夢境的全部意義。
他又想起兩個月前的另外一個夢。
那次,他母親坐在一艘沉船上,跟她坐在那張鋪着白色床單的肮髒床上的樣子一模一樣,他的小妹妹仍在貼着她,是在他下面很深的地方,而且每分鐘都在下沉,但她仍透過顔色越來越深的水看着他。
他告訴茱莉娅他母親失蹤的事。
她也沒有睜開眼,隻是翻了個身,以便睡得更舒服。
“我估計你當時是個讓人讨厭的小豬猡,”她吐字不清地說,“所有小孩兒都是豬猡。
”
“對,可我講這件事的意思不在于此。
”
茱莉娅呼吸的樣子顯然說明她又快睡着了,他也不想繼續談論他的母親。
根據他所記得的,他估計她沒什麼特别之處,也不會是個聰明的人,然而擁有一種高貴和純潔的氣質,隻因為她遵循的是自己的标準,她的感情是她自己的,無法從外部來改變。
她不會想到一個行動既然沒用,就毫無意義。
你愛一個人,就去愛他,你什麼也不能給他時,你仍然給他以愛。
當最後一塊巧克力也沒了時,他母親用胳膊摟她的小孩。
那沒用,并不會因此多産生出一點巧克力,也不會讓她或她的小孩免于一死,然而她那樣做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
小艇上那個逃難婦女用手臂遮住她的兒子,在抵擋子彈方面,不會比一張紙更有效。
黨所做的最壞之事,是說服人們僅靠沖動或感情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而同時讓你在現實世界中變得徹底軟弱無力。
一旦落入黨的手裡,你感覺到什麼或者沒感覺到什麼,你做了或者控制住沒做什麼,那都完全無關緊要。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和你的行為從此湮沒無聞,你被不留痕迹地從曆史河流中清除掉。
然而對僅僅兩代之前的人來說,這點似乎并非很重要,因為他們無意篡改曆史。
他們遵從的,是個人之間的忠誠,從來不會對之懷疑。
重要的是個人之間的關系,一個完全徒勞的動作、一個擁抱、一滴眼淚、向垂死之人所說的一句話等等,都具有自身的價值。
他突然想到,群衆依然如此,他們不會忠誠于一個黨、一個國家或者一種思想,他們互相忠誠。
他不再看不起群衆,或者隻是把他們看做一種早晚會猛醒并改造世界的惰性力量,這在他是第一次。
群衆仍保持有人性,他們的内心沒有硬化,一直懷着樸素的感情,而他溫斯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