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邏輯的叢林。
傷口和膏藥。
永遠不再來了。
昨天我一躺下,就立刻沉入夢鄉的海底,就像是一艘因超載而傾覆的大船。
周圍是密不透氣的綠色海水。
我從水底慢慢地遊了上來,遊到水層的中間睜眼一看:這是我的房間,天色還早,時間仿佛靜止了。
櫃門的玻璃鏡子上一個光點正照着我的眼睛。
這使得我無法毫厘不爽地執行《作息條規》所規定的睡眠時間。
最好的辦法是打開櫃門,可是我整個身子仿佛被蜘蛛網纏繞着,眼睛也蒙上了蜘蛛網,想起來,卻沒有力氣……
我好歹總算起來了,睜開了眼睛,突然發現全身粉紅的I-330正在櫃門後面往下脫衣服。
即使最離奇古怪的事,我現在也都習以為常了,因此,據我記憶所及,我當時絲毫沒有感到驚奇,問都沒有問一句,就急忙鑽進櫃子,随手關上了鏡子櫃門,氣喘籲籲、迫不及待、如饑似渴地與I-330扭結在了一起。
當時的情景現在仿佛就在我的眼前:一道刺眼的陽光從黑暗中的門縫裡射進來,閃電一樣折射在地上、櫃子的内壁上,再往上,這道光就像一把寒光閃閃、殺氣逼人的利刃落在了I-330向後仰着的裸露的脖子上……這使我感到莫名的恐怖,以至于忍不住大喊了一聲——這時我再一次睜開了眼睛。
我的房間。
天色還大早,時間仿佛靜止了。
櫃門上有個光點。
我在床上。
是一場夢。
可是心還在猛烈地跳着,還在震顫、抽搐,指尖和膝蓋還在隐隐作痛。
這一切肯定又是發生過的。
所以我現在也搞不清楚,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現實;無理數沖破了一切牢靠的、司空見慣的、三維的事物。
堅固、光滑的平面不複存在,到處都是毛糙、粗陋的東西……
離響鈴的時間還早呢。
我就躺在那裡思考——求解一連串的邏輯怪題。
在表層世界裡,任何一個方程,任何一個公式都有與之對應的曲線或實體。
對于無理數公式,對于我的,我們卻不知道與其對應的實體,我們從來沒有看見過它們……但可怕的是,這些實體雖無形卻又是存在的,它們的存在是确定無疑的。
因為數學就像屏幕一樣,把這些實體怪模怪樣、橫七豎八的影像——無理數公式展示給我們看了。
而數學和死神一樣,永遠不會出錯。
如果說我們在這個世界、在表層之上看不到這些實體,那麼,在表層之下必然存在一個屬于它們的浩瀚世界……
我沒等到鈴響,就急忙起床,開始在屋裡來回踱步。
迄今為止,我的數學,在我猶如脫缰之馬的整個生活中,一直是唯一堅實牢靠的海島,可如今它卻好像拔了錨,漂浮起來,旋轉起來。
這麼說,這荒誕不經的“心靈”如同我的統一服和靴子,盡管我現在看不見它們(它們放在櫃子裡),卻都實實在在地存在着?既然靴子不是病,為什麼“心靈”就是病呢?
我在尋求走出莽莽邏輯叢林的路徑,卻怎麼也找不到。
這片叢林與綠色長城外邊的林海一樣神秘莫測、陰森恐怖,它同樣也是一種非同尋常的、不可思議的、不用語言說話的生物。
我好像在夢幻中看到了無限大、同時又無限小、形似毒蠍的-1姨,它裡面隐藏着一個讓你随時都感覺得到的蠍針般的負号。
也許它就是我的“心靈”,它也像古代神話中的蠍精一樣,心甘情願地去蜇它自己,不惜獻出它的全部……
鈴響了。
白晝到來了。
這一切并沒有死亡,并沒有消失,而隻是隐沒在白晝的陽光裡罷了。
這正像可見的物體在夜裡并沒有死亡,而是隐沒在夜晚的黑暗中一樣。
我的頭腦裡蒙着一層薄霧,透過薄霧可以看見一張張玻璃長桌,還有一個個圓球形的腦袋正在慢慢地、默默地、有節奏地咀嚼。
透過薄霧可以看見,遠處有一個節拍器在滴答響着。
在這種熟悉而親切的音樂伴奏下,我跟大家一起機械地數數,數到50——按照規定,每塊食物必須咀嚼50次。
然後,我機械地合着節拍走下樓,并和大家一樣,在外出登記簿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但是,我總有一種離群索居、孑然一身的感覺,仿佛被隔在一堵吸音的軟牆裡面,而外面是另一個世界……
可是又一想:如果牆裡的這個世界隻屬于我一個人,那又何必在這些筆記中寫它呢?何必在這裡寫那些荒唐的“夢”、櫃子、沒有盡頭的長廊呢?我十分懊喪地發現,我本來是要寫一部格律嚴整、純粹數學的長篇叙事詩來頌揚大一統國的,可是從我筆底下寫出來的卻是一部怪誕的驚險小說。
唉,如果真的僅僅是一部小說倒也罷了,可它偏偏又是我目前的生活寫照,滿紙盡是一些X、——1、堕落行徑。
不過,這樣也許反倒更好。
我不相識的讀者們,和我們相比,你們很可能還隻是孩子(因為我們是在大一統國哺育下成長起來的,所以我們達到了人類所能達到的最高頂峰)。
正因為你們是孩子,我必須把這顆送給你們的苦澀果子仔細地塗上一層厚厚的驚險糖漿,你們才會不哭不叫地把它吞下去……
傍晚:
你們是否曾有過這樣的體驗:你駕着飛車在藍天上疾速盤升,飛車開着窗戶,狂風呼嘯着撲面而來,這時你會感到,大地不複存在,大地被你忘記了,大地離開你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