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擋住他的車。
那女的罵道:“你他媽裝糊塗!你按喇叭按得我們心煩,今天非堵你到早市散了不可!”
我聽得來氣,将自行車一順,想要指揮出租車通過。
對方一掌推開我,複将自行車橫在出租車前。
我與他如是三番,他從車上取下了鍊鎖,威脅地朝我揚起來。
正那時,他臉上啪地挨了一大嘴巴子。
還沒等我看清扇他的是誰,耳畔又聽啪的一聲。
待我認出扇他的是孫誠,那男的已乖乖地推着自行車便走,那女的也相跟而去,兩個都一次沒回頭……至今我也不甚明白那一對男女為什麼會是那麼一種德行。
兩年後“自由市場”被取締。
如今我已在牡丹園北裡又住了十多年,這裡也有一條小街,這條小街起初也很幽靜,現在也變成了一條市場街,是出租汽車司機極不情願去的地方。
它的情形變得與十年前我家住過的那條小街又差不多了。
悶熱的夏日,空氣中彌漫着腐敗腥臭的氣味兒。
路面重鋪了兩次,過不了多久又粘鞋底兒了。
下雨時,流水也像刷鍋水似的了,像新中國成立前财主家陰溝裡淌出的油膩的刷鍋水,某幾處路面的油膩程度可用鏟子鏟下一層來。
人行道名存實亡,差不多被一家緊挨一家的小店鋪完全占據。
今非昔比,今勝過昔,街道兩側一輛緊挨一輛停滿了廉價車輛,間或也會看到一輛特高級的。
早晨7點左右“商業活動”開始,于是滿街油炸煙味兒。
上班族行色匆匆,有的邊吃邊走。
買早點的老人步履緩慢,出租車或私家車明智地停住,耐心可嘉地等老人們蹒跚而過。
8點左右街上已亂作一團,人是更多了,車輛也多起來。
如今買一輛廉價的二手車才一兩萬元,租了門面房開小店鋪的外地小老闆十之五六也都有車,早晨是他們忙着上貨的時候。
太平莊那兒一家“國美”商城的免費接送車在小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相對于對開兩輛小汽車已勉為其難的街寬,“國美”那輛大客車是龐然大物。
倘一輛小汽車迎頭遭遇了它,并且各自沒了倒車的餘地,那麼堵塞半小時、一小時是家常便飯。
“國美”大客車是出租車司機和駕私家車的人打内心裡厭煩的,但因為免費,它卻是老人們的最愛。
真的堵塞住了,已坐上了它或急着想要坐上它的老人們,往往會不拿好眼色瞪着出租車或私家車,顯然他們認為一大早添亂的是後者。
傍晚的情形比早上的情形更糟糕。
6點左右,小飯店的桌椅已擺到人行道上了,仿佛人行道根本就是自家的。
人行道擺滿了,沿馬路邊再擺一排。
烤肉的出現了,烤海鮮的出現了,烤玉米烤土豆片地瓜片的也出現了。
時代進步了,人們的吃法新穎了,小街上還曾出現過烤茄子、青椒和木瓜的攤販。
最火的是一家海鮮店,每晚在人行道上擺二十幾套桌椅,居然有開着“寶馬”或“奧迪”前來大快朵頤的男女,往往一吃便吃到深夜。
某些男子直吃得脫掉衣衫,赤裸上身,汗流浃背,喝五吆六,劃拳行令,旁若無人。
烏煙瘴氣中,行人嫌惡開車的;開車的嫌惡擺攤的;擺攤的嫌惡開店面的;開店面的嫌惡出租店面的——租金又漲了,占道經營等于變相地擴大門面,也隻有這樣賺得才多點兒。
通貨膨脹使他們來到北京打拼人生的成本大大提高了,不多賺點兒怎麼行呢?而原住居民嫌惡一概之外地人——當初這條小街是多麼幽靜啊,看現在,外地人将這條小街搞成什麼樣子了?!那一時段,在這條小街,幾乎所有人都在内心裡嫌惡同胞……
而在那一時段,居然還有成心堵車的!
有次我回家,見一輛“奧迪”斜停在菜攤前。
那麼一斜停,三分之一的街面被占了,兩邊都堵住了三四輛車,喇叭聲此起彼伏。
車裡坐一男人,聽着音樂,悠悠然地吸着煙。
我忍無可忍,走到車窗旁沖他大吼:“你他媽聾啦?!”
他這才彈掉煙灰,不情願地将車尾順直。
于是,堵塞消除。
原來,他等一個在菜攤前挑挑揀揀買菜的女人。
那一時段,這條街上的菜最便宜。
可是,就為買幾斤便宜的菜,至于開着“奧迪”到這麼一條小街上來添亂嗎?我們的某些同胞多麼難以理解!
那男人開車前,瞪着我氣勢洶洶地問:“你剛才罵誰?”
我順手從人行道上的貨攤中抄起一把拖布,比他更氣勢洶洶地說:“罵的就是你,渾蛋!”
也許見我是老者,也許見我一臉怒氣,并且猜不到我是個什麼身份的人,還自知理虧,他也罵我一句,将車開走了……
能說他不是成心堵車嗎?!
可他為什麼要那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