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傍晚,譚先生發現畫廊外老頭兒用自己的破箱子墊着腳,将臉貼在玻璃窗上專注地往畫廊裡看。
譚先生斥道:“哎,你這老人家,何苦的呢?該回哪兒回哪兒吧!别在這兒惹人注意了。
”老頭兒從破箱子上下來,嘿嘿地笑着說:“好聽。
”又怕譚先生來氣,趕緊自我解嘲:“我們到處流浪的苦命人,租住的地方也就隻能算是個窩,大伏天的,回去早了也熱得睡不着,還不如在這兒聽聽箫。
”譚先生雖覺老頭兒的話奇怪,卻沒再說什麼……
此時的穆清風在這附近已經小有名氣了。
些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慕名前來睹其風采,卻又都因他的清俊冷淡而不敢貿然上前搭讪。
轉眼到了冬季。
有天晚上,這南方古城居然飄起了大雪,格外稀罕也格外寒冷。
畫廊裡有着與屋外相迥的溫暖,畫家與詩人們在畫廊裡相聚,以雪為題,大呈賦詩作畫、筆走龍蛇之風雅能事。
穆清風自然到場,為一室文人們助興,唇不離箫,一曲方罷又接一曲。
雪落無聲,箫音悠遠,給人以無盡暢想。
門口那修鞋的老頭兒袖着雙手,縮着頸子,蹲在兩道門之間狹窄的地方,凍得直打哆嗦,還自說自話:“雪正下着呢,我可不走,我可不走……”譚先生雖瞥見了,也隻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視而不見。
這時穆清風悄悄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行字:“老闆,我可以給那大爺一杯熱茶嗎?”譚先生愣了愣,動了恻隐之心,将穆清風扯到一旁,附耳道:“再給他幾塊點心,怪可憐的。
也許神經有什麼毛病……”那刻,穆清風眼裡飽含溫情。
不知是因了譚先生的話,還是因了自己的善良……
元旦前某日,有畫商陪一位韓國的中年富孀來到畫廊預訂了一批畫。
富孀臨辭,提出要帶走穆清風,想單獨聽他吹箫。
譚先生示意穆清風跟去,而穆清風不願。
富孀帶來的兩個保镖,一左一右地将穆清風架到了外邊,啞巴青年奮力掙紮,難敵兩個彪悍保镖的蠻力。
那修鞋老頭兒見狀,從旁大聲道:“人家孩子不願意,何必勉強人家!”其中一個保镖聽了即惱,走過去踹了老頭兒一腳:“老家夥,别多管閑事!”另一個保镖拉開車門就想把穆清風朝裡推……
譚先生終于看不下眼了,上前正色制止,說不讓穆清風去了。
那韓國富孀通過畫商告訴他,如果連那麼一點兒心願都不能順遂于她,那麼雙方的訂單就白簽了。
那會兒穆清風已是淚流滿面,而那修鞋的老頭兒,捂着被踹的腹部,蹲縮在旁呻吟不止……
譚先生胸中倏然生起一股正義之感,火了,罵道:“他媽的當你們在哪兒啊!這是在中國!當我姓譚的是什麼人了?我也是中國人啊!我還是一位中國藝術家啊!”
他怒氣沖沖大步進入畫廊,将訂單拿在手,出來撕得粉碎,扔在富孀臉上……
那訂單簽的是十幾幅畫二十來萬元的一筆大買賣。
那時刻譚先生真是稱得上見義忘利了。
穆清風卻未領情,沖入了畫廊。
倒是那修鞋的老頭兒,雙膝一屈,就要給譚先生跪下。
畫商也自覺羞愧了,沒容老頭兒真跪在雪地,及時一扶……
畫商和譚先生都顧不得尋思那修鞋的老頭兒為什麼有那麼一種舉動,也雙雙進了畫廊,但見穆清風手握一杆毛筆,正往一整張宣紙上寫字。
他唰唰寫出的六個大字是:“結賬,我不幹了!”
譚先生自覺無地自容,隻有掏出煙來,一口接一口猛吸。
他的畫商朋友替他勸穆清風别不幹,穆清風轉身跑出去了……
一筆闆上釘釘的大買賣居然幾分鐘後即如泡影破滅,完全是由于自己所雇的小啞巴一時犯倔,而且他還百分之百占盡了道理似的,說不幹就不幹了——冷靜下來的譚先生未免又有些後悔。
自己可是何苦的呢?當着那韓國富孀的面将穆清風解雇不更是一種好辦法嗎?那麼一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