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掌聲
香港鳳凰台有一個電視節目叫《非常男女》。
湖南電視台也差不多原汁原味兒地“仿制”了。
其實是大齡男女在電視台演播室的現場交友節目。
又叫《非常速配》。
聽起來和從文字上看起來,都帶有鄭重的可笑性。
節目本身既有可笑性,又有相當鄭重的一面。
大齡男女的父母們每坐台下,手舉小牌,一寫“強烈推出”。
當然,要“推出”的是自己的大齡未婚兒女。
并且,不失時機地誇獎自己的兒女。
愛兒愛女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而那些大齡兒女們,尊父敬母之心,也是由衷且真摯的。
他們都是些平凡職業的從業者。
看得出他們此前從未上過電視。
他們不是“作秀”。
談到他們社會地位極平凡的父母,那些“老姑娘”和三十好幾的大男人,一個個是那麼一往情深,那麼充滿感激。
他們輕聲溫語地叫着“爸爸”“媽媽”——仿佛又回到了他們和她們是小男孩小女孩的年齡。
當主持人問誰是他們和她們最敬愛的人時,無一人的回答不是“爸爸”“媽媽”。
一位先生說:“小時候家裡生活困難,住的也不寬敞。
但父母将最大的房間給爺爺奶奶住。
将來我有了自己的住房,如果爸爸媽媽願意和我一起生活,我也要将最大的房間給爸爸媽媽住。
”
他說時,滿面都流露出虔誠。
以我小說家研究的目光看,那虔誠是不摻假的。
一位女士說:“小時候家裡孩子多,爸爸又在外地工作,不常回家。
有一天夜裡發大水,等我醒來,見媽媽一個人,已經将那麼大的冰箱弄到高處去了。
媽媽胸前抱一個,背後背一個,左手牽一個,右手扯一個,就像一輛車似的也将我們載到了高處。
過後我問媽媽怎麼把那麼大的冰箱弄到高處的,她也答不上來。
那冰箱是我家當年最主要的财富……”
說到動情處,她聲音哽咽了……
我也常在我們的電視中看到父母與中學生、高中生兒女們現場交流的情形。
我們那麼半大不大,半小不小的兒女們,面對父母,一個個神情是那麼傲慢,出言有時是那麼放肆,對父母想嘲便嘲,想諷就諷,想挖苦便挖苦。
他們和她們的話語所帶的銳刺,每每直紮向父母之心最敏感也最脆弱的部位!仿佛父母根本不值得他們敬愛,也根本沒什麼值得他們感激的。
倒像是父母在他們沒出生前,已然欠下他們和她們很多很多了。
已然非常非常地對不起他們和她們似的了。
那些嘲諷的,挖苦的,不恭不敬的,很銳帶刺的話語,又每每引起他們和她們在現場的同齡人一陣陣的掌聲……
從電視裡看到這一種情形,聽到這一種掌聲,常使我覺得身上發冷。
甚至感到恐怖。
中國當代的父母究竟有什麼對不起他們的兒女的?不就是學業繁重嗎?而這真是父母們的過錯嗎?
我敢說,在這個世界上,也許沒有哪一國家的小兒女們以對父母們那麼一種态度而竟能獲得掌聲!美國并不是這樣。
英國也不是。
日本、韓國、我們台灣和香港的同胞更不是這樣。
肯定的,除了在我們這裡,世界上任何地區的華人都不會因此而笑而鼓掌的。
這真可恥!
一個民族的下一代怎麼可以被鼓勵這樣?!
達麗之死
達麗是友人的女兒。
是友人唯一的女兒。
達麗是初中二年級的學生。
是個秀氣的少女,也是個文靜的少女。
友人原是一家大報的編輯,年長我七八歲,那麼今年該是五十二三的人了。
十年前我們認識的。
後來漸漸斷了來往。
一日我乘坐出租汽車,路遇一個招手截車的男人。
那是冬季的一日,風很大,天氣很冷。
司機跟我商量:“問問他去哪兒。
如果順路,就把他捎上,行不?”
我說:“這麼大的風,行啊!”于是司機停了車,搖下車窗問他去哪兒?他回答說去亞運村那邊兒。
而我回家,正好同路。
不待他央求,我就開了車門……他上了車,坐我旁邊了。
看了我一眼,在我膝上猛拍一掌,友好驚詫地叫出我的名字。
于是我不禁扭頭注視他,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他。
“唉,唉,當年,你可是以‘老師’稱我的啊!現在卻對面不相識了……”他以批評的口吻說,顯出挺感傷的樣子。
可我還是回憶不起來。
他說出了他的姓名。
我虛僞地說:“是你呀?真巧!……”其實還是沒想起他是誰。
他将一張名片塞我手裡,爽爽快快地對司機說:“快開車吧,我付兩份兒車錢就是了!”
司機說:“你們各付各的。
你上車,是他同意的。
你們原先認識,也不能算同路。
不圖多掙一張,我車上已經載客了,還停下問你去哪兒幹什麼……”
我下車時,他不許我付車錢。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