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下吧!”她這才款款重新落座。
我望着她父親說:“唱得真是怪不錯的!”其實我并不覺得唱得多麼好,也聽許多女孩子能唱到那種水平,虛與委蛇地應酬着罷了……她父親說:“達麗,聽到了吧?你在學習方面沒了信心,也就算了。
一個女孩子家,讀到初中,不搞學問,不教書文化夠了……”他說着,吸着了一支煙。
近些年來,我雖然聽到過許多抱怨文化和知識貶值的悲觀言論,但還是頭一次聽到一位曾當過大報社編輯部副主任的父親,當着自己女兒的面,并當着外人的面說這樣的話。
我暗想,副編審,在中國,也可以算是一位高級知識分子了,享受副高級知識分子待遇嘛!盡管那待遇可能不過是空頭支票。
盡管他已經改行當副經理了……
他又輕輕推着女兒,慫恿道:“既然叔叔給了你公正的評價,那你就再給叔叔唱一首!”那少女剛欲站起,我忙制止:“不必了不必了,你就直說你到底求我什麼事吧!”
他說:“我想朝影視歌這三方面培養我的寶貝女兒。
歌這方面嘛,我自己的能力綽綽有餘了。
影視圈裡,我還不太熟。
想勞你今後替達麗,當然也是替我多關注關注,操操心,如果有什麼合适的角色,給推薦推薦……”
我吞吐地說:“這個……看機會吧!如果正好有合适的角色,又趕上孩子放假……”
“放假不放假的不必太考慮!”他打斷了我的話,“隻要機會難得,還上的什麼學啊!”
達麗這時就站了起來。
她說:“爸,我先到叔叔家對面那個花園裡去玩會兒行嗎?”畢竟是初二的女學生,即使在父親眼裡仍是個孩子,她那自尊心肯定早已變得極其敏感了。
我很是體恤她處在我和她父親之間的窘迫。
不待她父親開口,我搶先對她實行了“放逐”。
我說:“去吧去吧,那花園很美……”她迅速地瞥了我一眼,轉身離去了。
在那少女的一瞥之中,我破譯了許多感激。
那是回報給理解的感激……
房門一關上,我瞪着她的父親,非常鄭重地,以批評的口吻說:“你不該當孩子的面說那些話啊!她才初二嘛!我看她不是一個笨孩子。
你完全可以替孩子請位家庭教師補補課嘛!離考大學還有四年哪,來得及嘛!……”
他掐滅煙蒂,又吸上了一支。
吸兩口,慢條斯理地說:“非要讀大學的話,當然還來得及。
我這女兒又不弱智。
”
我說:“那為什麼……”
他說:“為什麼不給她請位家庭教師?目前現狀明擺着嘛!”
“請不起?”
“那才幾個錢,看看我吸的什麼煙?‘中華’!除了‘中華’,别的煙我不吸。
一個月少吸兩條‘中華’,請位賦閑的教授也有人願意!”
“那究竟還有些什麼别的原因呢?”
“什麼别的原因也沒有。
她偏文科。
所以将來考也隻能考文科。
大學文科畢業生,又是個女孩子,會有什麼出息?碩士又怎麼?博士又怎樣?博士後又怎樣?當了教授又怎樣?每個月最多還不是八九百一千來元嗎?那得學多少年,還得學八年。
八年後才大學畢業啊!讀得滿腹經綸,學富五車,一直讀到博士,那就至少得再讀十二年!十二年啊!十二年後中國什麼樣都不知道啦!可換一種思維,替孩子選擇另一種人生,興許三年後,十五六歲,我就把她培養成一名小歌星了。
哪怕三流歌星,一場演出費,就頂大學教授一年的工資了。
我這個副編審,沒當經理前,不才一百五十多元基本工資嘛!八年時間,一名三流歌星,玩似的也掙下七八十萬了!如果唱紅了呢!做一次廣告夠高級知識分子一輩子享受不完的啦!我為什麼那麼傻?非鼓勵孩子走刻苦讀書這一條老路?孩子累,我也累,圖的什麼?你倒說說究竟圖的什麼?我還能幹幾年?再幹三五年,别人仍擡舉,讓幹也幹不動了。
那時如果女兒正讀大學,我這幾年辛辛苦苦積攢下的錢,全得為她交了學費。
等到她畢業,一名一無所有的大學生,或者碩士生博士生,供養一位同樣一無所有了的老爸,那将會是一種多麼絕望的生活?達麗她若能早出息成一名歌星,我晚年不是也跟着享享福嘛。
我又當爸又當媽,還不就指望晚年享享女兒的福嘛……”
我也吸着了一支煙。
我不知再說什麼好。
覺得他的話,自有一番道理……
“我要從現在起,努力将我寶貝女兒培養成一個影視歌三栖明星!将來這三個行當,競争肯定激烈,淘汰也快。
所以必須朝三方面的全才去培養。
又唱歌,又演電影,又演電視劇。
這行受挫了,興許在另外兩行還紅着……”
他說完凝視着我。
我問:“你怎麼給孩子起名叫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