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波妮,把我的包放到前卧室去。
”這是亞曆山德拉姑姑說的第一句話。
“瓊?路易絲,别再撓頭了。
”是她說的第二句話。
卡波妮拎起姑姑沉重的旅行箱,打開了前門。
“我來拿。
”傑姆說,把它接了過去。
我聽見箱子砸在卧室的地闆上,發出咚的一聲。
聲音很沉悶,久久地回響着。
“姑姑,你是來看我們的嗎?”我問道。
亞曆山德拉姑姑很少離開芬奇園去探親訪友,而且她出門旅行都很講究派頭。
她擁有一輛碧綠的别克轎車和一個黑人司機,二者都被保持在不正常的整潔狀态中,不過今天沒有看到他們的影子。
“你們父親沒告訴你們嗎?”她問。
傑姆和我都搖搖頭。
“也許他忘了。
他還沒回來吧?”
“還沒有,他一般都到傍晚才能回來。
”傑姆說。
“噢,你們父親和我決定,現在到了我來和你們住一陣子的時候了。
”
“一陣子”在梅科姆人的定義中,是指從三天到三十年的任何時間長度。
我和傑姆不由得交換了一下眼神。
“傑姆要長大成人了,你也一樣。
”她對我說,“我們訣定,最好能讓你受些女性影響。
瓊?路易絲,要不了幾年,你就會對衣服和男孩感興趣了……”
我對此本來可以有幾種回答的:卡波妮也是女的,恐怕需要很多年我才會對男孩感興趣,對衣服我永遠都不會感興趣的……可是我什麼也沒說。
“吉米姑父呢?”傑姆問,“他也來嗎?”
“噢,不,他留在芬奇園裡料理一些事務。
”
我剛說出“你不想他嗎”,就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吉米姑父在不在都沒關系,反正他也不說話。
亞曆山德拉姑姑沒有理會我的問題。
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和她聊的。
實際上,我從來都想不出任何可以和她聊的話題,于是我坐下來,回憶起我們之間過去那些痛苦的對話:你好嗎,瓊-路易絲?很好,謝謝你,你怎麼樣?非常好,謝謝你,你最近在做什麼?沒做什麼。
你難道什麼都沒做嗎?沒有。
你肯定有朋友吧?是的。
那你們在一起做什麼?沒做什麼。
姑姑顯然認為我笨極了,因為我有次聽見她對阿蒂克斯說我遲鈍。
這背後其實是有原因的,不過那時我沒心情跟她解釋。
今天是星期天,亞曆山德拉姑姑在禮拜日裡很容易發脾氣。
我猜是因為她穿了禮拜緊身褡的緣故。
她不胖,但很結實,可她還是選擇穿塑身内衣:胸部撐到令人眼暈的高度,腰部勒得細細的,屁股大大展開,把自己弄得好像也曾擁有過沙漏身材似的。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那形象都很吓人。
那天下午的剩餘時間,是在親戚出現時所帶來的慣常陰郁氣氛中度過的,不過當我們聽見有車駛進我家車道時,這種氣氛就被驅散了。
是阿蒂克斯,他從蒙哥馬利回來了。
傑姆也忘了自己的尊貴,和我一道沖出去迎接他。
傑姆搶到了他的文件箱和旅行包,我跳進了他懷裡,一邊感受着他模糊幹燥的親吻,一邊問:“你給我帶書了嗎?你知道姑姑在這兒嗎?”
阿蒂克斯對這兩個問題都做了肯定的回答。
“你喜歡她和我們住在一起嗎?”
我說很喜歡,其實是謊話,可是人在某種情況下不得不撒謊,而且在無能為力的情況下老得撒謊。
“我們覺得是時候了,到了你們這些孩子需要……呃,斯庫特,是這麼回事,”阿蒂克斯說,“姑姑是在幫我和你們一個忙。
我沒法整天和你們待在一起,而且今年夏天會很火爆。
”
“是的。
”我說,卻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過我覺得,姑姑的出現多半不是阿蒂克斯的主意,而是她自己的。
姑姑整天宣揚家族利益高于一切,我猜她來和我們住也屬于這個範疇。
梅科姆歡迎了她。
莫迪小姐烤了一個雙層大蛋糕,裡面放了那麼多酒,把我都吃醉了;斯蒂芬妮小姐對亞曆山德拉姑姑做了好幾次長時間的拜訪,期間大部分都是斯蒂芬妮小姐在搖頭晃腦地“啧啧啧”。
隔壁的雷切爾小姐也邀請姑姑下午過去喝咖啡,甚至連内森?拉德利先生都不辭辛苦來到我家前院,說很高興見到她。
等她跟我們安頓下來之後,每天的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節奏。
亞曆山德拉姑姑看上去好像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似的。
她的聚會茶點給她帶來了女主人的好名聲(不過,每當她們就“混飯基督徒”長篇大論時,她就不讓卡波妮來做那些美味去供養大家了);她加入了梅科姆文書俱樂部,并擔任了秘書一職。
在縣裡所有的團體活動中,亞曆山德拉姑姑都是她那類人中最後的幾個遺老遺少之一:她有一種舊日河船上和寄宿學校裡的派頭;她不放過任何一點道德上的瑕疵,都要上去極力抗争;她天生是個喜歡議論别人的無可救藥的長舌婦。
亞曆山德拉姑姑當年上學的時候,課本上根本找不到“自我懷疑”這個詞,所以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她從不寂寞,隻要給她一丁點兒機會,她就要行使那帝王般的特權:她會去安排,去建議,去勸誡,去警告。
她從不放過任何機會去指出别家的缺點,好顯示我們自己家族的榮耀,這個習慣與其說讓傑姆讨厭,不如說更讓他驚奇:“姑姑說話最好小心點兒——她挑剔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