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玩,為什麼不可以?”
她摘下眼鏡瞪着我。
“我告訴你為什麼,”她說,“因——為——他——是——垃——圾,這就是你不能和他玩的原因。
我不許你靠近他,跟着他沾染那些烏七八糟的壞毛病。
你現在已經夠讓你父親頭疼的了。
”如果不是傑姆攔着,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
他抓住我的肩膀,用雙臂抱住我,然後把憤怒抽泣的我帶回了他的房間。
阿蒂克斯聽見了,從門口探進頭來。
“沒事,”傑姆粗聲說,“沒什麼。
”阿蒂克斯走開了。
“斯庫特,嚼塊這個。
”傑姆把手伸進口袋裡掏着,掏出了一塊“小腳趾圈”硬巧克力糖。
我嚼了好幾分鐘,才把它嚼成軟和的一團,含在嘴裡比較舒服了。
傑姆在收拾床頭櫃上的東西。
他的頭發後面翹着,前面耷拉着,我不曉得它能否長成男人的頭發——假如剃光重來,他新長的頭發也許會比較規矩整齊些。
他的眉毛也變粗了,我還注意到他的身體細溜了些。
他長高了。
他回頭看了看,可能是以為我又要哭,便說:“我給你看樣東西,你可别說出去。
”我問是什麼。
他羞怯地笑着解開了襯衫。
“什麼呀?”
“你看不見嗎?”
“看不見。
”
“是毛。
”
“在哪裡?”
“這裡。
就在這裡。
”
因為他剛安慰了我,所以我就說它看起來很可愛,但實際上我什麼也沒看見。
“真不錯,傑姆。
”
“我胳肢窩裡也長了。
”他說,“明年就能上場踢球了。
斯庫特,别讓姑姑惹你生氣。
”
好像就在昨天,他還對我說,不要去惹姑姑生氣。
“你知道她不習慣女孩子,”傑姆說,“至少不習慣像你這樣的女孩子。
她在努力讓你長成一名淑女。
你就不能學學針線活什麼的?”
“偏不!她是不喜歡我,才處處找别扭。
我不在乎。
傑姆,因為她罵沃爾特是垃圾,我才忍不住的,不是因為她說我讓阿蒂克斯頭疼。
我們早就理清了這件事,我問他我是不是讓他頭疼,他說不礙事,至少都能解決,他不覺得是個負擔,讓我不要在這件事上自尋煩惱。
傑姆,還是因為沃爾特——他不是垃圾。
他和尤厄爾家人不一樣。
”
傑姆踢掉鞋子,一騙腿上了床。
他向後靠在枕頭上,打開了台燈。
“斯庫特,你知道嗎?我現在把它弄明白了。
最近我想了很多,終于把它想明白了。
世界上有四種人。
一種是像我們和鄰居們這樣的普通人,一種是像坎甯安家那樣生活在林子裡的人,一種是像尤厄爾家那樣生活在垃圾場的人,還有一種是黑人。
”
“那麼中國人呢?還有住在鮑德溫縣的科真人呢?”
“我說的是在梅科姆縣。
情況是這樣的:我們這種人不喜歡坎甯安家的人,坎甯安家的人不喜歡尤厄爾家的人,尤厄爾家的人又鄙視黑人。
”
我告訴傑姆說,如果真是那樣,為什麼湯姆的陪審團不釋放湯姆讓尤厄爾家人難堪呢?他們不是由坎甯安們這樣的人組成的嗎?
傑姆揮了揮手,好像我的問題很幼稚。
“你知道,”他說,“我曾看見阿蒂克斯一邊拍着腳,一邊跟着收音機聽小調,而且他是我見過的最喜歡喝罐湯的男人……”
“這樣一來,我們就和坎甯安家的人一樣了,”我說,“我不明白姑姑為什麼……”
“不,我還沒說完——是一樣了,但我們還是有些不同。
有次阿蒂克斯說,姑姑之所以對家族如此憂慮,是因為我們擁有的隻是背景,沒有什麼顯赫的姓氏。
”
“是嗎?傑姆,我不知道——阿蒂克斯有次告訴我說,關于古老家族的說法多半是自欺欺人,因為每個人的家族都像其他人的一樣古老。
我問他是不是也包括黑人和英國人,他說包括。
”“背景并不是指古老家族,”傑姆說,“我認為它是指你的家族在多久以前就識字。
斯庫特,我已經研究它很長時間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
很久以前當芬奇們還在埃及時,他們中肯定有個人學會了一兩個象形文字,過後又教給了他的兒子。
”傑姆大笑起來。
“真不敢想像,姑姑還驕傲她的曾爺爺能識字——女人總是挑一些可笑的事作為驕傲的資本。
”
“哈,我倒很高興他能識字,要不然誰來教阿蒂克斯他們,而且如果阿蒂克斯不識字,你我就慘了。
傑姆,我不認為背景是這意思。
”
“要是那樣,你怎麼解釋坎甯安家和我們不同的原因?沃爾特先生幾乎都不會簽自己的名字,我親眼見過。
我們隻是在識字方面比他們早。
”
“不對,每個人都是從頭學起,沒有人生下來就會。
那個小沃爾特非常聰明,他學習落後,是因為要經常曠課去幫他爸爸幹活。
不對,傑姆,我認為世界上隻有一種人,就是人。
”
傑姆轉過身去捶打枕頭。
等他平靜下來回過身,他的臉上布滿了陰雲。
他又心情不好了,我小心起來。
他的眉毛擰在了一起;他的嘴巴抿成了一條線。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像你這麼大時,也是這麼想的。
”他終于說了,“如果隻有一種人,那他們為什麼不能和睦相處呢?如果他們都一樣,那他們為什麼還要相互鄙視呢?斯庫特,我覺得我開始明白一些事了。
我想我開始明白怪人拉德利了,他為什麼老關在家裡不出來……因為他‘想’待在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