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我覺得可以排除這第一種假設。
不僅是因為近來埃米麗亞的舉動中沒有任何迹象表明她生活中有另一個男人存在,而且恰恰相反,她變得越來越孤寂,越來越依賴于我。
據我所知,埃米麗亞幾乎總在家待着,不是看看書,就是給母親打打電話,或是料理料理家務,借以消磨時光;在消遣娛樂方面,或是去電影院,或是散步,或是到餐廳吃飯,幾乎絕對由我決定。
當然,比起剛結婚時,她的生活更多樣化,社交也更廣泛了,盡管交往的方式很簡單,那時,她隻與年輕時結交的幾位朋友保持着聯系。
然而,這些友情很快就淡漠了;她越來越貼近我,正如我所說,她對我的依賴性越來越大,有時候甚至令人覺得尴尬。
另外,這種依賴性絲毫沒有因為她對我的感情的淡薄而減弱。
她從未打算擺脫我,連一點讓别人代替我的意思都沒有,哪怕是以天真的方式:盡管沒有愛情,她仍跟以往一樣總在家裡等着我下班回家,她外出與否都聽我的。
而且,就在這種沒有愛的從屬關系中卻有着某種悲怆感人的東西,某種痛苦的成分,就像對人許下願要一生忠貞不渝,當保持忠貞的理由不複存在時,仍然還保持忠貞一樣。
總而言之,盡管她不再愛我,但她生活中隻有我,這是毋庸置疑的。
此外,我還注意到另一種現象,它排除了埃米麗亞愛上另一個男人的可能性。
我了解她,或者說我自以為十分了解她。
我知道她不會撒謊,首先,她有一種天生的坦誠,她無法忍受任何虛假,她覺得弄虛作假不僅令人厭惡,而且也很累人;其次,幾乎沒有什麼想象力的她不可能抓得住什麼機遇,除非是實際上已經發生了,而且又是确實存在的事。
鑒于她這種特征,我敢肯定,要是她真的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她除了立刻如實相告之外,不會有任何别的做法;另外,因為出身階層低,沒有受過太多教育,沒有那麼多含蓄、幽默和掩飾,本能地有什麼說什麼。
也許,她對我在感情上發生的變化,善于保持緘默不語,事實上也是這樣;對她來說,掩飾建立在雙重生活基礎上的婚外情是很困難的,幾乎是不可能的;至于因為跟女裁縫和服裝設計師的約會,因為外出訪親問友或是去劇場看戲,由于市内交通擁擠而回來晚了,這乃是女人常有的事,不足為怪。
不會的,她對我的冷漠不等于是對另一個男人的熱情。
要是真有什麼方面,而原因又不可能不存在的話,那就隻能在我這方面,而不是在她那方面。
我就這樣沉浸在思索之中,竟然沒有發現一位秘書小姐站在我跟前微笑着重複說道:“莫爾泰尼先生……巴蒂斯塔博士等着您呢。
”我猛醒過來,暫時中斷了思考,急匆匆地走進制片人的辦公室。
寬敞的大廳裡,有繪有壁畫和漆成金色的牆壁,巴蒂斯塔坐在大廳盡頭的一張漆成綠色的金屬寫字台後面,那張寫字台與接待室裡秘書小姐們使用的那張占滿整個前廳的台子一模一樣。
說到這裡,我發現盡管我處處提到巴蒂斯塔,卻還沒有描繪過他的長相,現在在此不妨花費一些筆墨。
巴蒂斯塔是那樣一種人,他的合作者與部下們一旦與他翻了臉,就會用“人面獸心”“猴子”“畜生”“猩猩”等詞語來指稱他;我不能否認這些咒罵的貼切性,至少它們符合巴蒂斯塔的外貌。
不過,我讨厭用綽号稱呼某個人,不管他是誰,我從未這樣做過。
我還覺得這些綽号沒有道理,因為他們忽視了巴蒂斯塔身上一種十分重要的性格,我想說的是他時時隐藏在粗暴外表下的那種非同尋常的狡黠,如果不想說那是機敏的話。
他的确是一個精力充沛具有頑強生命力的肥頭肥腦的動物;然而,他這種旺盛的生命力不僅表現在他胃口的貪婪,還表現在為滿足他的欲望有時采用的那種奸詐陰險的手腕上。
巴蒂斯塔中等身材,肩寬,胯低,腿短,所以他很像一隻胖猴,因此博得了上述那些雅号。
他的臉也有點兒像猴:前額兩邊的頭發已經秃了,中間的發際線很低;眉毛很濃,一想問題就皺眉頭;小眼睛,鼻子又短又寬;大嘴巴,嘴角微微往外翹,雙唇薄得跟刀刃似的。
巴蒂斯塔沒有大肚腩,但有小肚子;我是想說,他挺胸時連腹部也挺着。
他那粗短的雙手上覆蓋着的黑毛,從手腕一直連到衣袖裡面:那年夏天,有一次,我們一起在海邊,我注意到他的肩上、胸口,直到腹部都長着蓬亂濃密的黑毛。
這個外表如此粗野的男人,說話的聲音卻很溫柔、委婉、柔和,說起話來還夾帶着硬邦邦的外國腔,因為巴蒂斯塔出生在阿根廷。
正是從他這意想不到的、令人驚異的聲音中,我才鑒别出他那種狡黠和機敏的迹象,這我已經說過了。
巴蒂斯塔并不是一個人在辦公室裡。
他的辦公桌前還坐着一個人,他向我介紹說他名叫賴因戈爾德,是位德國導演,在納粹德國之前曾導演過巨型影片,獲得過巨大成功。
賴因戈爾德當然夠不上大導演帕布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