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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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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我所說過的,埃米麗亞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她隻上過小學,讀過幾年師範;後來,她辍了學,去學打字和速記,十六歲就開始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當雇員。

    她原出生于一個人們所說的殷實人家,她家過去在羅馬郊區有一些田産,生活富裕。

    但因祖父搞投機生意破了産,家産揮霍殆盡,父親生前一直在财政部當小職員。

    因此,埃米麗亞是在貧困中長大的,所以在文化教養和思考方式上幾乎就是個平民女子;跟某些平民女子一樣,似乎處處都标榜着自己所謂的見多識廣,以至于有時執拗得近乎愚蠢,至少是思想狹隘。

    但她有時還真能以令人完全意想不到而又莫名其妙的方式,發表相當尖銳的看法和評價;就像普通百姓往往比有些人更接近于自然本性一樣,任何世俗觀念和偏見都無法泯滅她的良知。

    她發表的某些見解都是經過她深思熟慮的,所以她的言談往往是實在的、中肯的、坦率的。

    可是誰若是不理解她的這種坦誠,她就會不高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坦誠和中肯恰恰驗證了她所發表的見解本身的真實性。

     所以,那天當她沖着我喊“我鄙視你”的時候,我立時深信她說出的這句話的真實含義,這句話要是從别的女人嘴裡說出來也許不說明什麼,而由她的嘴裡說出來就意味着:她真的鄙視我,而且現在已無法挽回了。

    即使根本不了解她的脾性,單憑她說話所用的語氣,就使我深信無疑:那是發自内心的純真話語,是以往從未說出口的,是她迫不得已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的話語。

    就像有時候,從一個滿口土話、說話颠三倒四的農民嘴裡偶爾冒出一句充滿哲理的警句,一針見血而又合乎情理,它要是出自他人之口不足為奇,但出自一個農民之口,似乎就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迹了。

    我痛苦地注意到她在說“我鄙視你”這幾個字時的語氣,與她頭一次向我表示愛的時候說“我愛你”時的語氣一樣,是那麼絕對真切。

     我對那幾個字的坦誠和真實性沒有任何懷疑,我雙手顫抖,兩眼無神,手足無措地開始在我的書房裡來回踱步,腦袋裡什麼也不想,這是我以前從未有過的。

    埃米麗亞說出的這幾個字像是幾根針紮在我的感覺器官裡,越紮越深,越來越令人疼痛難忍;我清楚地意識到這種痛苦,除了這種痛苦,别的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最令我痛苦的自然是意識到我如今不僅不被人愛,而且還受到鄙視;不過,由于根本無法為這種鄙視尋找到任何理由,哪怕是最小的理由,所以我深感委屈,同時也感到害怕,我生怕實際上我并沒有什麼可委屈的,生怕她鄙視我在客觀上是有根據的,隻是我沒有意識到而已,但對别人來說卻是顯而易見的。

    我自尊心強,但那是令人同情的自尊:就像一個命運不濟的不幸的男子,他是絕對不該受到歧視的,相反,更應受到尊重。

    埃米麗亞的那句話動搖了我的自尊心,它使我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認識自己,是否不善于評估自己,是否完全脫離現實而始終沉溺于自我陶醉之中。

     後來,我去了浴室,把腦袋放在水龍頭底下,那股涼水讓我頓覺清醒;我覺得,埃米麗亞那句話像是一團火,使我頭腦發燒。

    我梳了梳頭,洗了把臉,系好了領結,又回到了客廳。

    當我看到靠窗口擺放的那一桌子飯菜,油然産生逆反心理:在那間似乎仍回蕩着令我喪魂落魄的那句話語的屋子裡,我們無法像往日那樣坐在一起就餐。

    這時,埃米麗亞打開了門,并探進頭來,臉上恢複了平時那種安詳和平靜。

    我沒有看她,就說道:“今晚我不想在家吃飯了……你馬上穿好衣服,我們出去用餐。

    ” 她頗感驚異地回答道:“可是飯菜都已經做好了……不吃的話就都得扔掉了。

    ” 我突然怒不可遏地喊道:“行了,你愛扔就扔,穿你的衣服去,我們出去吃飯。

    ”我仍然不看她,隻聽到她低聲嘀咕道:“什麼态度!”随後,她關上了門。

     幾分鐘之後,我們出了家門。

    我們的小汽車停放在狹窄的街道上,夾在諸多豪華小轎車中間,街道兩旁的小樓房都帶有陽台和遊廊,與我們住的樓房都相似。

    我們那輛小汽車跟我們住的套房一樣,也是我最近才買下的,大部分錢款還需用今後當編劇的酬金來償付呢。

    車才買來幾個月,我因享受到這種舒适而産生的那種幼稚的自豪感猶存。

    但是,那天晚上,當我們并肩朝小汽車走去時,我們相互看也不看,碰也不碰,我不禁想道:“這就是那輛汽車,它,跟房子一樣,是我犧牲抱負的标志……可如今這種犧牲成了徒勞。

    ”其實,一瞬間我深深感到,比起那琳琅滿目、熱鬧非凡的街道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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