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卡普裡,我們才知道巴蒂斯塔的别墅位于靠近蘇蓮托半島海岸的一個僻靜的地方,那兒離卡普裡廣場很遠。
巴蒂斯塔、埃米麗亞和我把賴因戈爾德送到旅館之後,就朝通往别墅的大道駛去。
開始時,我們沿着環島的濱海林蔭大道行駛。
已臨近黃昏時分,在鮮花盛開的夾竹桃樹的綠蔭中,寥寥幾個行人沿着綠葉蔥蔥的花園圍牆默默地緩步行走在磚石地面上。
透過松樹和豆角樹的枝葉,遠處蔚藍色的大海時隐時現地在夕陽下泛着粼粼碧波。
我跟在巴蒂斯塔和埃米麗亞的後面,不時地停下來浏覽四周的美景,我近乎驚異地感到自己的心境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那麼平靜,盡管談不上心曠神怡。
我們開到了瀕海大道的盡頭;在大路的拐彎處,聳立在海面上的名叫法拉裡奧尼的三座巨大礁石突然出現在我們眼前。
聽見埃米麗亞驚喜地喊了一聲,我心裡很高興。
她是第一次來卡普裡島,在這之前她一直沒說話。
還有兩塊形狀奇特的紅色巨岩,像是從天上落到明亮如鏡的海面上的兩塊隕石。
眼前的景緻使我興奮不已,我對埃米麗亞說,法拉裡奧尼礁石上有一種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沒有的蜥蜴——藍蜥蜴,因為它們終年都生活在蔚藍的天空和藍色的大海之間。
她好奇地聽着我解釋,像是一時忘記了對我的敵意;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對重新和好又抱有希望了,我描述的躲藏在礁石縫隙裡的藍蜥蜴,似乎突然成了一種象征,如果我們在島上也長期逗留的話,似乎我們也會變成藍蜥蜴了:我們的靈魂也會淨化了,海島的平靜生活将會逐步蕩滌我從都市帶來的愁緒殘痕,我們就會像藍蜥蜴一樣,像大海、天空一樣,像一切清澈、明快、純潔的東西一樣晶瑩透亮。
掠過了法拉裡奧尼礁石,小路開始在光秃的懸崖峭壁之間盤旋,那些美麗的花園和别墅就從視線中消逝了。
最後,在一片僻靜的空曠地上,出現了一座長條形的、低矮的白色建築物,它有個伸突到海邊的大平台。
那就是巴蒂斯塔的别墅。
别墅不大,除了一個通向陽台的客廳外,隻有三個房間。
走在前面給我們帶路的巴蒂斯塔似乎在向我們炫耀他這份家産,對我們解釋說,這是作為别人償還他部分債款的抵償,他得到這幢别墅才一年,自己還沒有在裡邊住過。
我們注意到他為我們的到來準備好了一切:客廳的花瓶裡放有鮮花;剛打過蠟的地闆潔淨明亮,散發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我們探出身子去看廚房時,發現看守人的妻子正在爐子跟前準備晚餐。
巴蒂斯塔像是在向我們顯示别墅裡一切舒适的設施,一點兒都不肯遺漏,連小小的貯藏室都想讓我們看;他殷勤周到極了,甚至還打開大衣櫃,問埃米麗亞衣架夠不夠用。
參觀完之後,我們回到了客廳。
埃米麗亞說她得去換衣服,就出去了。
我也想去換洗一下;但巴蒂斯塔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了下來,同時也請我坐下,把我留在了客廳裡。
他點燃了一支煙,出乎我意料地開門見山問道:“莫爾泰尼,您覺得賴因戈爾德怎麼樣?”
我有些驚異地回答道:“我說不好……我不太了解他,很難做出評價……我覺得他是個十分嚴肅的人……像是個挺不錯的導演。
”
巴蒂斯塔考慮了一下,又說道:“您看,莫爾泰尼……我也不怎麼了解他……首先,他是個德國人,是吧?而我們是意大利人:兩個世界,兩種生活觀念,兩種感覺……”
我什麼也沒說;跟平時一樣,巴蒂斯塔總把事情扯得老遠,超越所要談的具體議題:我等着聽他最後究竟想談什麼。
他又說道:“您看,莫爾泰尼……我想把您這樣一個意大利人安排在賴因戈爾德的身邊,是因為我覺得他跟我們太不一樣了……對您,我信得過,可惜我很快得動身離開這兒,走之前有些事我得關照您一下。
”
“您盡管說吧。
”我冷淡地說道。
“賴因戈爾德,”巴蒂斯塔說道,“我們在讨論電影時我已注意到他了,您同意不同意沒關系,隻是您别說出去……不過,我對人太了解了,他竟然采取這種态度……你們這些知識分子,莫爾泰尼……無一例外地以為制片人都是生意人,沒别的……您别反駁我,莫爾泰尼,您這樣想,自然賴因戈爾德也這樣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正确……也許賴因戈爾德想以他那種被動的态度麻痹我……但我是清醒的……很清醒,莫爾泰尼。
”
“總而言之,”我不客氣地說道,“您是信不過賴因戈爾德。
”
“信得過,也信不過……他是個專家,是個專職導演,這一點我信得過……但作為一個德國人,作為一個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我信不過……現在,”巴蒂斯塔把香煙擱在煙灰缸上,看着我的眼睛,“現在,莫爾泰尼,我想制作一部盡可能接近荷馬所寫的《奧德賽》原著精神的影片……荷馬為什麼要寫《奧德賽》?他是想寫一部扣人心弦的曆險故事……這是荷馬想要做到的……我希望你們忠實于荷馬的原意……荷馬把巨人、預言家、大風暴、女巫、魔鬼都寫進了《奧德賽》中……我希望你們也把巨人、預言家、大風暴、女巫和魔鬼都寫進電影劇本裡去……”
“我們是要寫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