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晚;月亮還躲在雲層裡看不見,朦胧的月光柔和地灑照在陽台上。
有一條石階從陽台上通向環島的小路。
我猶豫了一陣,想沿着那石階下去走一走,但已經太晚了,小路上漆黑一片。
我決定待在陽台上。
我趴在欄杆上,點燃了一支煙。
我頭頂上方是繁星密布的夜空,海島上黑沉沉的峭壁懸崖高聳雲霄,俯身隐約可見山谷裡的石崖岩壁,四周萬籁俱寂:如果我仔細聆聽,可以隐隐地聽到下面海灣裡洶湧澎湃的浪花拍擊岸邊鵝卵石的聲音,或許是我搞錯了,根本沒有這細微的響聲,那隻是平靜的大海随着海潮漲落的呼吸。
空氣靜止不動,沒有一絲風;遠眺地平線,可以看到遠處坎帕内拉海岬上不停轉動的燈塔發出的時隐時現的白色微光,這光亮是我當時在周圍事物中所發現的唯一有生命的标志,盡管它在寥廓的夜幕下隻是隐約可辨。
這甯靜的夜色使我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盡管我清醒地意識到,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也隻能暫時地消除我的愁緒。
我面對沉沉的夜幕,百無聊賴,一動不動地待在那兒,腦海裡不禁重又浮現出那難以擺脫的思緒,那就是埃米麗亞;不過,這一次,我的思緒與《奧德賽》的電影劇本出奇地攪和在了一起,也許這正是巴蒂斯塔和賴因戈爾德與我談話所産生的魅力所緻,是與荷馬史詩中描述的環境如此相似的卡普裡島所産生的魅力所緻。
突然,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我記憶中浮現出《奧德賽》中最後詩章的一段,在那一章裡,奧德修斯為證實自己的真實身份,就對妻子珀涅羅珀詳細描述起他們夫婦共枕同眠過的雙人床,于是珀涅羅珀終于認出了丈夫,她頓時臉色煞白,幾乎昏厥過去,然後她就摟住丈夫的脖子哭訴着那些我已背得滾瓜爛熟的詩句,因為我重讀過好幾遍,還對自己重複默念過好幾次:
啊,奧德修斯,
曾身處逆境
表現出過人智慧的你,
請别跟我怒氣沖沖。
神靈們注定了我們遭受不幸,
他們不願意我們
朝夕相處,耳鬓厮磨,
享受着美好的歲月,
而年複一年,
我們漸漸地看到了
對方斑白的鬓角。
可惜我不懂希臘文;我覺得平德蒙特的譯文不忠實于原文,沒有體現出荷馬原著的自然美。
不過,我仍然十分喜歡這幾句詩,因為它以高雅的文筆表達了那種美好的感情;讀着這些詩句,不由得想起了彼特拉克的一首著名的十四行詩開頭的那句:
愛情像是平靜的海港
詩篇以下面三行收尾:
也許,她會歎息着
答複我幾句聖潔的言語
如今他倆都已面容憔悴,白發蒼蒼。
無論是在荷馬還是在彼特拉克的作品中,最打動我的是那永恒的堅貞不渝的愛情,任何因素,即使是歲月也不能動搖或淡化它。
那麼,現在我腦海中為什麼又浮現出這些詩句了呢?我知道,這是我跟埃米麗亞的關系引起的,這跟奧德修斯與珀涅羅珀的關系以及彼特拉克與羅拉的關系截然不同。
我跟埃米麗亞不是在結合幾十年之後,而是結合幾個月之後就出現了危機,根本談不上什麼同生共死,盡管我們期盼“面容憔悴,白發蒼蒼”仍相愛如初。
我曾經向往過我們的關系能像預想的那樣,這令人費解的關系破裂使我好夢難圓,為此我感到驚愕和恐懼。
為什麼?我真想到把埃米麗亞關在其中某個房間的别墅裡去尋求答案。
我轉過身去,背對着大海,朝窗子站着。
我站在陽台的一角;這樣,我可以不被人發現地斜着看到客廳裡面的一切。
我擡眼一望,看到巴蒂斯塔和埃米麗亞兩人都在客廳。
埃米麗亞穿着我們第一次遇上巴蒂斯塔時穿的那件黑色的低胸晚禮服,站在一個活動的小酒櫃旁;巴蒂斯塔正俯身在酒櫃上,用一個大水晶杯子調制雞尾酒。
埃米麗亞臉上那種既茫然又從容、既尴尬又充滿欲望的不自然的神态,使我猛然一驚:她站在那兒,等着巴蒂斯塔遞給她酒杯,同時還茫然地環顧四周,看得出她原來那種惆怅遲疑的神态已蕩然無存了。
巴蒂斯塔調完了酒,小心翼翼地把兩隻杯子斟滿,并直起身子把一隻酒杯遞給了埃米麗亞;她像是從心不在焉的狀态中驚醒過來,慢慢地伸手去接杯子。
那時刻,我的目光全部傾注在站在巴蒂斯塔跟前的埃米麗亞身上了,她身體微向後仰,一隻手舉起酒杯,另一隻手搭在一張扶手椅上;我情不自禁地注意到她把裹在光燦燦的緊身衣下面的胸部與腰部推向前方,像是想獻出自己整個身體似的。
不過,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獻媚的表情,相反,卻保持着往常那種猶豫不決的神情。
最後,像是為了打破那令人尴尬的沉默,她說了幾句話,并把腦袋轉向客廳盡頭壁爐旁邊的一排扶手椅;為了不讓滿杯的酒溢出來,她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于是,我預料到的一切終于發生了:站在客廳中間的巴蒂斯塔趕上了她,用一隻手臂摟住她的腰,把臉貼近她那高出他肩頭的臉。
她立刻拒絕了他,但并不帶嚴厲,而是用一種活潑或是開玩笑似的懇求的目光示意仍捏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