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時,我們幾乎沒有說話。
午間的别墅裡陽光燦爛,鴉雀無聲;窗外寥廓的藍天和無際的大海令人目眩,也使我們之間的距離更遠了,似乎那一片藍色如同海底的水似的那麼有力量,而我們就像是坐在海底,被閃光起伏的海浪沖散了,因而無法說話。
另一方面,我幾乎是決意在下午之前不再聽埃米麗亞做什麼解釋了,就像是我自己提出的建議。
在那種情況下,我們那個樣子,别人還以為我們兩個人在一個懸而未決的重要問題上鬧僵了,而别的什麼都無從考慮了。
我們當然不是那種情況:我根本不再去想巴蒂斯塔的吻,也不去想我們之間的關系;我肯定埃米麗亞也不想。
這種僵持的狀态以某種方式繼續存在着,那天早晨,海灘上感受到的那種麻木和冷漠提示我應把一切解釋都盡量往後拖,别自讨沒趣。
剛吃罷午飯,埃米麗亞就站起身來,說她要休息,于是就出去了。
我獨自一人,一動不動地透過窗戶久久地凝望着清晰、明亮的地平線,那兒海藍藍,天藍藍,海天相連,一望無際。
一隻黑色的小船行走在地平線上,就像一隻蒼蠅行走在一根隐約可見的細絲上,不知為什麼,我眼望着這隻小船,心裡卻荒謬地想象着此時此刻船上可能發生的一切:海員們在擦拭着門窗的銅把手,沖刷着甲闆;廚師們在烹調間洗碟子;軍官們也許仍坐在飯桌旁;船底機艙裡光着上身的機械師們把一鏟鏟的煤送往爐膛裡。
那是一隻小船,看上去隻不過是一個黑點;可是一旦靠近它,便成了一個龐然大物,那裡面擁擠着許多人,包容着各種人的命運。
反之,我想船上的人也在從那裡向卡普裡島海岸張望,也許隻能興味索然地看到岸上有一個小小的白點,根本想不到那個白點就是别墅,我就住在别墅裡,跟我在一起的還有埃米麗亞,我們倆不相愛,她鄙視我,我不知該怎樣重新赢得她的尊重和她的愛……
我發現自己快要入睡了,突然,我心血來潮,決定實行我的第一步計劃:去告知賴因戈爾德,說我已經“考慮過了”,不想與他合作編寫電影劇本了。
這個決定猶如在我頭上澆了一桶冷水。
我完全醒過來了,便站起身,走出了别墅。
我快步走過環島的小路,半小時之後,就走進了旅館的前廳。
我讓人通報了我的來訪後,就到一張扶手椅上坐下了。
我覺得自己的頭腦格外清醒,盡管有點兒神經質,精神也有點兒緊張。
但一想到自己正要做的一切,就有一種特别的輕松和歡悅之感,我明白自己終于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幾分鐘之後,賴因戈爾德來到了前廳,他臉色陰沉而又驚異,對我在那種時刻來訪不僅感到意外,而且還帶着幾分疑慮,生怕出了什麼令人不快的事。
我很有禮貌地問道:“您可能正睡覺吧,賴因戈爾德,我把您吵醒了吧。
”
“不,不,”他客氣地對我說道,“我沒睡,下午從來不睡覺……莫爾泰尼,您跟我來,我們去酒吧間吧。
”
我跟他到了酒吧間,當時那兒空無一人。
賴因戈爾德像是想拖延他預感到要引起的争論,就先問我想不想喝點什麼:一杯咖啡,還是一杯烈酒。
他問我喝什麼時的神情遲疑而又陰郁,像是一個迫不得已才慷慨解囊請客的吝啬鬼似的。
但我心裡明白其中的原因:他巴不得我别來。
不過,我謝絕了;寒暄了幾句之後,我直截了當進入主題:“也許您對我這麼快就來找您感到驚訝……我考慮了整整一天……但我覺得沒必要等到明天……我考慮得相當成熟了……我是來告訴您考慮的結果的。
”
“結果怎樣?”
“我不能與您合作編寫電影劇本……總之,我決定放棄不幹了。
”
賴因戈爾德對我的表示并不感到驚訝:顯然他是預料到了。
但我覺得他相當不安。
他說話的聲音立刻就變了:“莫爾泰尼,我們之間得說清楚。
”
“我覺得我已經說得十分清楚了:我不編寫《奧德賽》的電影劇本了。
”
“能說說為什麼嗎?”
“因為我不同意您對作品主題思想的解釋。
”
“那麼,”他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說道,“您是同意巴蒂斯塔的意見喽?”
不知為什麼,這種意想不到的指責令我突然火冒三丈。
我萬沒想到,不同意賴因戈爾德就意味着同意巴蒂斯塔。
我惱怒地說道:“這跟巴蒂斯塔又有什麼關系?……我也并不同意巴蒂斯塔的想法……我坦率地跟您說吧,賴因戈爾德,如果我必須在你們兩者之間選擇的話,我更傾向于巴蒂斯塔……我很遺憾,賴因戈爾德,我總覺得,要麼就不寫,要寫就得符合荷馬所寫的《奧德賽》的原著精神。
”
“那麼,就隻能盡是些帶着彩色面具的裸體女人、金剛、肚皮舞、隻戴胸罩的女人、厚紙闆制作的魔鬼、縮比模型喽?”
“我可沒這麼說。
我說的是荷馬的《奧德賽》。
”
“但荷馬的《奧德賽》就是我理解的《奧德賽》,”他上身前傾着,深信不疑地說道,“是我理解的《奧德賽》,莫爾泰尼。
”
不知為什麼,我頓時真想刺賴因戈爾德一下:當時他那裝腔作勢的假笑,他那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