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們就去給斯特裡克蘭搬家。
要說服他過來,需要極大的毅力和耐心,還好他病得很重,對于斯特洛夫的懇求和我的果斷,他都沒法兒抵抗。
在他有氣無力的咒罵聲中,我們給他穿好衣服,扶他下樓,上了馬車,終于把他弄到斯特洛夫的畫室。
我們到達時,他已筋疲力盡,他讓我們把他放在床上,一言不發。
他足足病了六個星期。
曾經有段時間,他好像都活不了幾個小時了,我确信,隻因荷蘭人的精心照料,他才挺了過來。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難伺候的病人。
倒不是說他愛挑剔、發牢騷,恰恰相反,他從不埋怨,絕無要求,一聲不吭;但他似乎憎恨對他的照顧;要是問他感覺怎樣、需要什麼,他會嘲笑、冷笑,甚至破口大罵。
我發現他實在可惡,所以,他剛一脫離危險,我就毫不猶豫地提醒他。
“見鬼去吧。
”他幹脆地回答。
德克·斯特洛夫完全放下了自己的工作,以他的同情和體貼,悉心照料斯特裡克蘭。
他手腳靈活,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真沒想到,他的手段這樣高明,居然能勸他乖乖服下醫生開的藥。
他什麼都不嫌麻煩。
盡管他的收入隻夠維持他和妻子的生活,沒錢去亂花,但是現在,他卻大手大腳,購買反季的、昂貴的美味,好吊起斯特裡克蘭反複無常的胃口。
我怎麼也忘不了,他勸斯特裡克蘭補充營養時的苦口婆心。
無論斯特裡克蘭怎樣無禮,他從不發火;如果他隻是陰沉着臉,他便假裝沒看到;如果他咄咄逼人,他隻是呵呵一笑。
當斯特裡克蘭的身體恢複得好了些,有力氣取笑别人,就嘲笑他,他卻故意裝聾賣傻,逗他開心。
他會高興地給我使個眼色,讓我知道病人已無大礙。
斯特洛夫真是太厲害了。
但是,更讓我感到吃驚的是布蘭奇。
她證明自己,是一個不僅能幹而且專業的護士。
沒什麼再能讓你想起,她曾激烈地反對丈夫,不讓斯特裡克蘭住到家裡來。
病人需要各種照顧,她堅持盡到自己的責任。
她整理他的床鋪,換床單時盡量不打擾他。
她還幫他洗漱。
當我說她非常能幹,她像平常那樣欣然一笑,說有一陣子她在醫院工作過。
她一點兒也讓人看不出,她曾那麼讨厭斯特裡克蘭。
她和他說話不多,但總是善解人意,用心呵護。
有兩個星期,斯特裡克蘭需要整夜看護,她就和丈夫輪流照顧。
我真不知道,漫漫長夜,她坐在病床前作何感想。
斯特裡克蘭躺在那兒,模樣古怪,他更瘦了,一臉亂蓬蓬的紅胡子,眼睛深陷,凝視的目光更顯狂熱,因為生病,眼睛看起來非常大,那種光亮很不自然。
“夜裡他和你說過話嗎?”有次我問她。
“從來不講。
”
“你還是像從前那樣不喜歡他?”
“更讨厭,如果要說的話。
”
她看着我,用她那雙沉靜、灰色的眼睛。
她的表情如此平靜,真難相信,我曾親眼看見,她表現出那麼強烈的抵抗情緒。
“你這麼照顧他,他謝過你嗎?”
“沒有。
”她笑了。
“真沒人性。
”
“非常可惡。
”
斯特洛夫當然高興。
她把他交給她的重擔挑了起來,而且盡心盡力,這讓他難以表達他的感激之情。
但他對布蘭奇和斯特裡克蘭之間的關系又感到疑惑。
“你知道嗎?我看見他們一起坐在那兒好幾個小時,一個字都不說。
”
有一次,我和他們坐在畫室裡。
這時候,斯特裡克蘭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再有一兩天就能下床。
德克和我在聊天。
斯特洛夫夫人在縫補,我認出她手裡的襯衣,是斯特裡克蘭的。
斯特裡克蘭仰面躺着,一言不發。
偶然地,我看見他的目光停在布蘭奇·斯特洛夫身上,帶着異樣的嘲諷。
感覺到斯特裡克蘭在看自己,布蘭奇擡起眼睛,頃刻間四目對望。
我不大明白她臉上的神情。
她的目光中有一種奇怪的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