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放在身邊的地上,嘴裡或許還要刁上一根香煙,不過,經常性的、在音樂的語言中顯得格外枯燥和陌生的插話,以及敲打琴弓和倒數節拍,卻迫使這些娛樂中斷,而讓他們作鳥獸散的責任則幾乎總是要由那個歌唱教師來承擔。
至于一場真正的音樂會,一個交響樂隊,我們從未有聽到過,因而,阿德裡安對這個樂器世界态度明顯冷淡,其原因,誰都盡可以認為,以此來解釋就足夠了。
不管怎樣,他當時的意見是,必須視其為足夠,而他本人那時也确實是視其為足夠的。
而我想要說的則是:他那其實是在隐藏自己,在音樂的面前,他把自己隐藏起來。
這個人,在他的命運面前,長時間地、用充滿預感的頑強與倔強,把自己隐藏了起來。
此外,在相當長的時間裡,仍然還是沒有人想到過,要去把阿德裡安年輕的人格和音樂進行哪怕任何一點點思想上的聯系。
他注定會成為學者,這樣的觀念在每個人的腦海裡根深蒂固并通過他優異的中學成績不斷得到強化。
他的第一名的地位,隻是到了高年級,大約是從文理中學的七年級開始,即在他十五歲的時候,方才開始受到動搖,而且還是因為偏頭痛的緣故,這個毛病逐漸加重,開始妨礙他去進行他所需要的不多的準備。
盡管如此,他仍然能夠輕松自如地完成學校的各種要求——“完成”這個詞在這裡用得其實就不是很恰當,因為他滿足那些要求不費吹灰之力,如果說作為學生的他并未因為優秀而為自己赢得老師們親切的關愛——他的優秀沒有能夠給他帶來這一點,對此我進行過多次觀察,相反,我發現,他的優秀所導緻的反倒是某種被激怒的敏感,也就是那種盼着他遭受失敗的願望。
那麼,個中原因既不在于他們認為他太狂妄——或者說,他們就是認為他太狂妄,也并不在于他們得到這樣一種印象,即他仗着自己成績好而表現得過于自負,相反,他在這方面表現得不夠自負,而這恰恰正是他的傲慢所在,因為這個人所針對的是他能夠輕松應付的東西,也就是那些教材,那些各種各樣的專門知識,而這些專門知識,它們的傳播,恰恰是那些教師官員賴以維護其尊嚴,賴以維持其生計的基礎,因此,他們理所當然地不願意看到有人用聰明過頭的漫不經心将它們輕蔑地打入冷宮。
就我個人而言,我更是由衷地站在他們一邊——這也不足為奇,因為我不久就将加入他們的行列,從事和他們一樣的職業,再說,我之前也已經十分嚴肅地表明過了這樣的意圖。
另外,我自己也稱得上是一個好學生,當然,我也僅僅隻是一個好學生,而且我也隻可能是一個好學生,因為對于事業的敬愛,尤其是對于古代語言及其經典詩人與作家的敬愛,使得我能夠為之殚精竭慮,而與此同時,他卻利用每一個機會告訴别人說——我要說:他在我面前從不諱言,而我有理由擔心,他也始終沒有對那些教師們隐瞞——全部的教育事業于他而言是多麼的無所謂和無足輕重。
這常常讓我感到害怕——不是為了他日後的飛黃騰達,鑒于他的靈巧敏捷,他的前程不會遭遇危險,而是因為我對下面這個問題百思而不得其解,即究竟有什麼東西于他不是無所謂和不是無足輕重的。
我沒有看見那件“重要的事情”,而它也真的是不能被人覺察到的。
在這樣的年月裡,學校生活就是生活本身;它代表着成其為生活的一切;它的利益封堵了每個生命都必不可少的用以形成價值觀的那種視野。
這些價值取向雖然是相對的,但性格、能力卻終歸要通過它們來得到證明。
而隻有在相對性不被認識的時候,它們才能以較為人性的方式做到這一點。
在我看來,對絕對價值的信仰就是一個人生的前提,無論這個信仰具有何等的幻想色彩。
與此相反,我朋友的才能卻可以和那種其相對性對他似乎是公開的價值相媲美,而你同時卻看不到任何一種可能的、将它降格為價值的相關性。
壞學生多的是。
可阿德裡安卻是一個獨一無二的以第一名的面目出現的壞學生。
我要說,這令我感到害怕;可是,這在我的眼裡卻同時又是那樣的令人敬佩、令人着迷,那樣地讓我更加傾心于他,當然這種情感裡面——人們會知道這是為什麼嗎?——順帶也夾雜着某種痛楚、某種絕望。
對于來自學校的饋贈和要求,他慣常的做法是諷刺性的蔑視。
但我認為,這裡可以有一個例外。
這就是他對一門課程——數學的顯而易見的興趣,而我卻在這門功課裡表現平平。
我自己在這個領域的缺陷隻能通過我在語文方面的令人可喜的優秀來得到一點點可憐的彌補,這一缺陷讓我極其正确地認識到,一個人在一個領域所取得的優異成績自然而然地取決于他對于這個對象的喜愛。
因此,看到這個前提至少也在我的朋友這裡得到滿足,我打心眼裡感到欣慰。
的确,作為應用邏輯、卻又始終保持着純粹而高度的抽象的數學科學,在人文和實用科學之間占據着一個獨特的中間地位,從阿德裡安在我們閑聊時為我所作的這些顯然給他帶來愉悅的解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