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人震驚、也叫人清醒的體會,有了這樣的體會之後,我們不再天天去犯下述的習慣性錯誤,以為戰争就是德意志的一個特權,以為别人在暴力藝術領域肯定都是淺薄的半吊子。
我們已經開始,(在這個方面,亨特普佛特勒爾閣下和我均不再是例外)對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戰争技術作最壞準備,擔心敵人入侵的緊張與日俱增:占優勢的武器裝備和數以百萬計的士兵從四面八方向我們的歐洲城堡所展開的進攻——或者我應該說:我們的監獄,我應該說:我們的瘋人院?——正在被期待,而隻有對似乎是真正偉大的阻止敵人着陸的預防措施進行印象最為深刻的描述——專門用來保護我們和這個大陸不至于失去我們現在的元首的預防措施——才能夠從思想上去抗衡那種對于未來的普遍恐懼。
顯然,我的寫作所處的時代具有比我所寫的時代,阿德裡安的時代,那個隻把他引領到我們難以置信的時代門口的時代,強大得多的曆史動力,而我現在的心情則是,我真恨不得去沖着他,真恨不得去沖着所有現在不再和我們一道,過去,當這個開始時,也不再和我們一道的人,去沖着他們大喊一聲“您是有福的!”,大喊一聲發自内心的“願您永遠安息!”。
阿德裡安在我們的有生之年面前是安全的,這個安全性于我是寶貴的,我對它十分珍視,我可以意識到它,為此我樂于去容忍我繼續置身于其中的這個時代的恐怖。
我覺得,我好像是在代表他,是在為他而活,好像不是他,而是我在承擔他肩頭一直沒有能夠承擔的重擔,簡言之,好像我在通過替他而活的方式向他表示一份愛意;這種想象,它盡管虛無飄渺,甚至無異于癡人說夢,但卻令我感到愉快,它迎合了我一直以來所懷有的那種為他服務、幫助他、保護他的願望——這個需要不幸得很,在我朋友活着的時候隻得到過非常微小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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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認為值得注意的是,阿德裡安在施瓦賓的那家小旅店隻住了兩三天,而他根本也沒有打算在城裡找一套合适的長租房。
席爾德克納普在意大利的時候就寫信給他原先在阿瑪利恩大街的房客,從而保證了自己可以重新住回以前的老窩。
阿德裡安不想再去市政議員夫人羅德家住,也根本無意繼續呆在慕尼黑。
他的決定似乎是長時間以來悄然形成的——而且情況還是這樣的,他也沒有事先臨時坐車去瓦爾茨胡特附近的普菲弗爾林考察和商談,而就隻是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而且還是一個非常簡短的電話。
他從吉澤娜旅館打電話給施魏格施迪爾家——接他電話的正好是艾爾澤大媽本人。
他首先向人家自我介紹,說他就是以前有幸來莊園考察過的那兩個騎車人之一,緊接着就問人家是否願意,同時可以以什麼樣的價錢把二樓的一間睡房和底層的那間修道院院長工作室作為白天逗留的場所讓與他用。
不過,施魏格施迪爾太太并未急着講價,盡管那包括夥食和服務在内的價錢後來證明是非常适中的;她首先要弄清楚對方是當初那兩位來訪者中的哪一位,是作家還是音樂家,在對自己當初的印象進行了一番核實之後,她了解到對方是那位音樂家,于是就本着完全是為他好、為他着想的立場對他的請求提出異議——而她提出異議的方式也隻不過如此,即她說,他肯定很清楚什麼對他最有好處。
她說,一般出租都是為了賺錢,但他們,施魏格施迪爾家,卻不是這樣的,他們僅僅隻會偶爾地,也就是說根據具體情況,接納房客和食客;這一點兩位先生應該是能夠從她上次的介紹中立馬了解到的,而他這個打電話的人是否就構成這樣的偶爾和這樣的情況,這可不是她的事情,這個結論必須由他自己來下。
他在他們那裡将會過得很安靜,很單調,另外,生活設施也會很簡陋:沒有浴室,沒有抽水馬桶,取而代之的隻有屋外的農家茅廁,而叫她感到吃驚的是,一個年齡,如果她沒有弄錯的話,還不到三十的先生,一個搞藝術的人,竟然不在有文化表演的地方呆着,卻甘願跑到偏僻的農村來安營紮寨。
其實,用“吃驚”這個詞是不準确的,她和她丈夫天生就不會吃驚,如果這或許正好就是他在尋找的東西,那他隻管來好了,因為太愛大驚小怪的人真的是占了絕大多數。
不過,這樣的一種關系可不能隻是心血來潮,住幾天就走,而是從一開始就要有一點長期打算的,因為馬克斯,她的丈夫,還有她本人,都很看重這一點,所以這一條必須好好考慮,特别考慮,不是麼,是不是唦?等等。
他是長期的,阿德裡安回答道,而且這件事情他已經考慮很久了。
那種等待着他的生活方式已經通過了内心的考驗,已被認為是好的和可以接受的了。
他同意每月120馬克的價錢。
他請她給他挑個卧室,當聽說他的卧室是那間修道院院長室後,他很是高興。
他要求三天後就入住。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阿德裡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