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他在這座城市的短暫停留去和一個别人給他推薦的(我認為:是由克雷齊馬爾推薦的)抄寫員會面,即撞塞子樂隊的第一大管吹奏手,想通過這個副業賺點小錢的格裡彭克爾,阿德裡安把《愛的徒勞》的總譜的一部分留在了他的手裡。
在帕萊斯特裡納時他還沒有徹底完成他的這部作品,那時他還在給最後兩幕配器,那個奏鳴曲形式的序曲也還沒有解決,其最初的構思,他認為,通過引進那個驚人的,而對歌劇本身則是完全陌生的,在重複和結尾的快闆裡作用極其風趣俏皮的副主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此外,他在作曲時曾經大段大段地忽略演唱符号和速度符号的标注,所以又花了很多氣力去補做這項工作。
順便提一下,我心裡很明白,他的意大利之行的結束和這部作品的完成沒有能夠同時發生其實并非偶然。
甚至在他刻意追求這種巧合的時候,事情仍舊沒有能夠按照他那隐秘的意圖發生。
他這個人太始終如一了,太會保護自己不受環境變化的影響了,所以,他是絕對不會把此事看作是值得向往的,即在生活的場景發生更疊時,他完全能夠處理解決好在前面的狀況下做過的事情。
為了内在的連續性的緣故,比較好的做法是,他這樣對自己說道,把剩餘的舊的附屬工作一起帶到新情況裡來,而當外在的新事物已經成為例行公事之後,首先考慮内在的新事物。
他的行李從未重過,由一個裝總譜的文件夾和一個在意大利時就被他用作澡盆的塑料盆組成,他帶着它們,從施塔恩貝格火車站搭乘那些不僅在瓦爾茨胡特,而且十分鐘後也會在普菲弗爾林經停的慢車中的一趟抵達他的目的地,兩箱子書和日用雜物則辦了托運。
時間正值十月将盡,天氣雖然還很幹燥,卻也變得陰冷和陰沉。
樹葉紛紛落下。
施魏格施迪爾家的少爺格雷翁,一個青年農民,對待外人的态度盡管生硬冷淡,對待自己的事情倒也明顯是胸有成竹,就這麼個人,他還引進和使用了新型撒肥機呢,就是他,趕着一架帶長條座椅的馬車來到那個小小的火車站前,靜坐在底座高、結實而又有彈性的馬車夫駕禦台上,等候客人的到來,而一俟腳夫剛剛把手提箱裝上馬車放好,他就立馬讓手中的缰繩在為拉車而套在一起的牲口,即兩匹膘肥體壯的栗色馬的背上舞動起來。
兩人一路上也沒有怎麼說話。
羅姆山岡及環繞山岡的樹木,夾子池塘那灰蒙蒙的水面,阿德裡安以前坐在火車上時就已經見過它們不隻一次了;現在,他可以近距離地看到這些景物了。
不久,施魏格施迪爾家那座巴洛克風格的修道院建築也在他眼前出現了;在敞開着的四方形庭院裡,馬車沿着那棵擋住去路的老榆樹畫了一個弧,榆樹的樹幹為一條圓形長凳所環繞,樹上的葉子已經有很多落到了凳子上。
施魏格施迪爾太太和她的女兒克萊門蒂娜一起站在那帶有僧侶徽章的大門口迎接來客,克萊門蒂娜一身農家裝扮,顯得賢淑端莊,是個長着一雙褐色眼睛的農村姑娘。
她們的歡迎辭被一陣緊似一陣的狗吠聲淹沒,原來,他們家那隻用鍊條拴住的警犬激動異常,不僅踢翻了給它喂食的盆,還且還差點把它自己的草棚子掀塌。
母親和女兒,還有那個幫忙拿行李的專管牲口的髒腳女傭(瓦爾特普爾吉斯),全都沖它喊“去,卡施佩爾,斯塔特!”(在方言中保留下來的古高地德語“斯塔梯”,在古高地德語中為“斯泰特”,後來又演變為“斯忒特”,意思是:“安靜”和“别動”),可無濟于事。
那狗繼續怒吼不止,阿德裡安呢,先是微笑着站在一邊看了有一會兒,之後,他走到它跟前。
“蘇索,蘇索,”他對着它這樣喚道,他沒有提高嗓門,隻是帶了一點令人吃驚的警告性的腔調,可是看哪:純粹隻是受到這和緩的輕言細語的影響,那畜生幾乎是馬上就平靜了下來,不僅如此,它還允許這位魔術師伸出手去溫和地撫摩它那從前被咬得傷痕累累的腦袋,它甚至還擡起頭來,用一雙黃色的眼睛看着他,神情極其嚴肅認真。
“您好勇敢,真讓人佩服!”當阿德裡安回到大門口的時候,艾爾澤太太這樣對他說道。
“大多數人都怕這畜生,它真要是鬧起事來,就像剛才那樣,也難怪人家會怕它。
村裡有個年輕老師,平時來給孩子們上課——哦,天哪,他那人長得就是瘦弱——每次都會說:‘您家的狗,施魏格施迪爾太太,俺怕得很哪!’”
“是的,是的!”阿德裡安一邊笑,一邊點頭,接着他們走進屋裡,走進煙草味彌漫的氛圍,走上二樓,在那裡,房東太太把他領進那間專門為他安排的卧室,這間卧室位于白色的、散發着黴味的過道邊上,卧室裡面配置有一個五彩的窄櫃和一張褥子墊得高高的床。
房東另外還多做了一件事,即讓人往屋裡專門放進了一把綠色的靠背椅,椅子前的松木地闆上還鋪了一塊用邊角餘料拼綴而成的腳墊。
格雷翁和瓦爾特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