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讀者現在也有所了解的那份文獻,那份對于發生在石頭客廳裡的那場“對話”的記錄,我那時真的了解嗎?在他面前,我其實也隻能是很有限地稱自己,正如《憂郁頌》英文原詩裡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分擔你悲哀秘密的夥伴”:我隻有為他的靈魂得救而感到一種早就來自孩童時代的模糊的擔憂,而不是由于真正的知情。
隻是到了後來我才學會了把《春天的慶典》這部音樂作品理解為一件獻給上帝的宣揚贖罪的祭品,這才是它的本來面目:作為一部不完全忏悔的,即從内心對那裡感到恐懼的作品,我現在推測,它當時是在一種受到那個堅持自己假象的來訪者威脅的情況下創作出來的,而我在作這番推測的時候,仍然會渾身禁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過,從另外一個意義上來講,這部以克洛普施托克的詩歌為藍本的作品,其産生的個人背景和精神背景,我那時還沒有能夠理解得十分清楚。
我原本是應該把它們和我那時同他進行的,抑或是他同我所進行的數次談話聯系起來想的,他當時是那麼生動活潑,那麼熱情細緻地向我講述他的那些與我的好奇心、與我的科學觀相去甚遠的考察和研究:他的那些令人激動的豐富的關于自然、關于宇宙的知識,當時就令我想到了他父親,以及老人家對于苦思冥想、對于“探究自然力”的癖好。
對于《春天的慶典》的作曲家,原詩作者的立意其實并不适用,因為原作者在詩中明确表示要放棄“沖進全世界的海洋”,而隻願意以那“桶邊的水滴”為中心,以我們的地球為中心來飄蕩和膜拜。
可他呢,卻是要沖進這深不可測的海洋,而對于這深不可測的海洋,天體物理學一直在嘗試進行測量,結果隻是弄出一堆人類精神與之毫不相幹,自身卻又迷失在理論和抽象之中,完全不為感官所及,說得難聽一點:荒誕不經、荒唐之極的度量單位、數字、數量等級來。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由于這首詩中提到一種以那個“水滴”為中心的飄蕩,故而這件事情終歸還是發端于此,而這個“水滴”也還算配得上這個名字,因為它主要由水,由海裡的水構成,而且它,乘着上帝創造萬物的機會,同樣“也出自那萬能的主之手”,所以,我當然不會忘記——這件事情,怎麼說呢,總歸還是發端于對它以及它的那些漆黑的藏身之所的探察;因為,深海的奇迹,生命在海底下,在太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的不可思議的景象,便是阿德裡安——而且還是以一種特别的、神奇的、讓我同時感到愉快和迷惑的方式,即擺出那種自己直接經曆和本人親自去過的架勢——首先要講與我聽的奇聞。
不言而喻,他也隻是讀過這些東西而已,他設法給自己搞了一些這方面的書籍,讓自己的想象力從中汲取營養;或許是因為他用心專一,非常清晰地抓住了這些圖景,或許是因為一時的心血來潮,不管怎樣:一切都是他虛構出來的,他說他下去過了,在百慕大群島一帶,距聖喬治以東幾海裡,他看到了海底的自然幻想,陪他去的人則被他說成是一個名叫雄松雞
我對這次談話至今依然記憶猶新。
我是有一次在普菲弗爾林過周末時得到這種享受的,當時,克萊門蒂娜·施魏格施迪爾為我們端來簡單的晚餐,我們就在放有鋼琴的那間大屋裡吃完晚飯,之後,我們坐在修道院院長室抽味道又淡又好的蔡希鮑爾牌香煙,那個衣着正統的姑娘給每個人端來一杯半升裝的啤酒。
而蘇索也在這個時候被解開鍊條放出來,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農莊周圍溜達了。
也就是在這種酒足飯飽的情形下,阿德裡安開始賣弄起他的這個玩笑,他極盡繪聲繪色之能事地騙我說,他和雄松雞先生一起登上一個内徑隻有一米二十、裝備跟高空氣球差不多的球形潛水小艇,他和他一起呆在裡面,由護航艦上的起重機垂直沉入極深極深的海裡。
那場面真是讓人激動萬分——至少是讓他,即使沒有讓他的顧問或向導激動萬分的話,因為這樣的經曆是他向人家要求的,而人家也不是第一次下來,所以能夠比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