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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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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她認為他的音樂是神聖的,他于是對自己所得知的這一切表示感謝。

    這便是他們結交的起點,不過,梅塔并未就此打住,偃旗息鼓:沒過幾天,她就捧着鮮花,滿懷敬意地造訪普菲弗爾林,讓他們彼此又重新結識一次,并在以後的時間裡持續不斷地維持着這種交往——她同羅森施蒂爾展開自由競争,雙方都表現出争風吃醋的勢頭,不過,同她相比,後者和阿德裡安開始交往的方式則有所不同。

     她是一個瘦骨嶙峋的猶太女人,年齡大概和納可黛相仿,長着一頭亂蓬蓬的難以收拾的頭發,褐色的眼睛裡寫滿那種古老的源于錫安之女[7]被拖走及其民族宛如流浪畜群的悲哀。

    然而,作為一個精力充沛的活躍在粗壯行當(因為一個生産腸衣的工廠是絕不缺乏粗壯之物的)裡的女商人,她卻有着一個哀婉憂戚的習慣,即隻要她開口說話,每句話必以“啊”字打頭。

    “啊,是”,“啊,不”,“啊,請您相信我”,“啊,為什麼不呢”,“啊,我明天要去紐倫堡”,她用深沉沙啞和帶着抱怨的口吻說話,甚至于當人家問她:“您好嗎?”她的回答都是這樣的:“啊,一直都很好。

    ”但是,她寫起信來——她格外喜歡寫信——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

    因為,庫尼恭德同幾乎所有猶太人一樣,不僅有着非常高的音樂造詣,而且也,甚至是在沒有讀過很多書的情況下,同德語也保持着一種比一般的國人,甚至是比大多數學者,還要純潔和無憂無慮得多的關系,而她的一直被她自己稱之為“友誼”的和阿德裡安的熟識(難道事實并非永遠如此嗎?)就是通過一封絕佳的書信來打的頭陣,那是一封很長的、優美得體的效忠信,内容上可謂波瀾不驚,文體上卻透出一股子較為古老的、人文主義德國的典範性,不用說,收信人是帶着幾分驚訝讀完這封信的,而鑒于該信所具有的文學價值,要想一聲不吭地将其忽略掉,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她接下來就常常會把信給他寫到普菲弗爾林去,她本人同時還會不厭其繁地多次登門造訪:她的這些信,詳盡而不瑣碎,内容本身雖然平淡無奇,所用的語言卻是認真、幹淨并有較強的可讀性的——不過,這些信不是用手寫的,而是用她的那台商用打字機,用商人的“和”字記号[8]打出來——以表達一種她或者是因為太謙虛而不能,或者根本就是不能作出進一步解釋和證明的尊敬——的,這就是尊敬,一種由知覺所決定的、經過多年忠誠考驗的尊敬和仰慕,而僅僅因為這種尊敬和仰慕的緣故,你就不得不對這個傑出的女人感到肅然起敬,姑且不說她在其他方面的幹練之才了。

    至少我是這樣做的,我同樣也打心眼裡贊許羞怯腼腆的納可黛,盡管阿德裡安對這兩個完全無視他的天性的女性追随者的前呼後擁始終隻是容忍而已。

    那麼,說到底,我的命運和她們的又有什麼很大的不同呢?而讓我引以為榮的是,我确實打心眼裡唯願她們好(相反,她們之間倒是十分露骨地彼此不能容忍,她們碰面之後都會斜着眼睛打量對方);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的處境也和她們是一樣的,因此,對于這種降了格的和老處女化的重複我自己和阿德裡安的關系,我更應該有理由感到惱怒才是。

     總之,在那些饑餓的年月裡,這兩位從來沒有空手來過,她們每次都是大包小包地給這個就基本營養而言原本已經受到很好照料的人送來通過非法途徑弄到的各種東西:糖、茶、咖啡、巧克力、各式各樣焙制的糕點餅幹、果醬蜜餞和卷香煙用的煙絲,隻要是想得到的,應有盡有,他甚至還能夠把其中的一些拿出來送給我、席爾德克納普以及從未放棄和他套近乎的魯迪·施維爾特費格分享,所以,我們這些人常常會又是誇贊,又是祝福地提起這兩位忠心耿耿的婦女的名字。

    而就拿與香煙有關的煙草來說吧,阿德裡安隻有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才會放棄,也就是說,在他偏頭痛發作,出現嚴重暈船症狀,并不得不呆在昏暗的房間裡卧床靜養的那些天裡,才會放棄不抽,這種情況一個月有兩到三次,除此之外,他恐怕離不開這種愉快的刺激,他是很晚才,直到在萊比錫時才養成的這個習慣,至少是在他工作的過程中,在他确信無疑之後,假如沒有這種卷和吸的中途休息,他怕也是堅持不了很久的。

    當然,在我複員前後的這段時間,他可已是非常迫切地投入到了那項創作之中——按照我的印象,倒并不是怎麼因為其當前對象之故,即譜寫那幾個《功績》劇的緣故,或者不單是因為它們的緣故,而是因為他也很希望趕快把它們結束,以便能夠開始着手他的才思對他提出的新要求。

    這場戰争,就他那樣的預見能力而言,将意味着一次深重的斷裂,意味着一個新的、騷動的、天翻地覆、充滿瘋狂冒險和苦難的曆史時期的開啟,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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