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孚夫人精神矍铄地坐在餐桌的另一頭,她的兩邊分别是阿德裡安和施維爾特費格,而挨着這倆的左邊和右邊又分别坐着兩個女賓,年輕的,或者說還算年輕的職業女性、法裔瑞士人瑪麗小姐和她的姑媽,一位特别友善的、長着很小很小的小髭須的,看上去同俄羅斯人幾乎沒什麼兩樣的老夫人,瑪麗(姓戈多,瑪麗是她的名)叫她“我的姑媽”或“伊莎波姑媽”,從種種迹象來看,她是以随行、管家和宮廷貴婦的身份和她的這位侄女生活在一起的。
對于後者,我或許負有進行一番描述的使命,因為之後不久,出于充分的理由,我的兩隻眼睛就開始盯住她不放,我長時間地仔細地打量起她來。
如果說以前刻畫一個人物必用“惹人喜愛”這個詞的話,那麼,現在在描繪這個女人時也必然要用上這個詞,她從頭到腳,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每一個微笑,每一次性情的流露,全都充分滿足這個詞本身所蘊涵的那種沉靜含蓄的美學倫理及道德意義。
她有着一雙全世界最美麗的黑眼睛,這是我首先要說的,黑得猶如黑玉、猶如焦油、猶如歐洲黑莓,這雙眼睛,盡管不是很大,目光卻很坦然,于黑黝黝之中透出清澈和純淨,眼睛上方的兩道眉毛,紋路精美勻稱,柔嫩的雙唇鮮紅潤澤,好一個渾然天成。
這姑娘身上沒有一絲人工雕琢的痕迹,沒有描眉畫眼,沒有塗脂抹粉,沒有濃妝豔抹。
她的令人賞心悅目是自然的,實實在在的,她的暗褐色的、于脖頸處很濃密的頭發是從額頭和太陽穴向後梳去的,耳朵是露在外面的,很是賞心悅目,同樣賞心悅目的還有她的一雙手——聰慧美麗的,絕不是很小的,但卻是修長和骨感的一雙手,手的關節處,素雅地為一件白色真絲長袖襯衫的硬袖口所環抱。
她的脖子也是這般地被光滑的襯衫領子所圍繞,脖子既修長,又宛如立柱般渾圓,仿佛就是浮雕一般地從領口處拔地而起,而在脖子的上方,則被冠之以一張可愛的、逐漸變尖、橢圓形、象牙白顔色的臉,臉上的小鼻子長得不僅精緻,而且形态優美,兩個鼻孔活潑地張開,很是醒目。
她的微笑是不太常見的,她的大笑更是難得一見的,但隻要她微笑或大笑起來,嬌嫩無比的鬓角處就總是會顯得有些吃力,叫人好生心動,而與此同時,她的一口排列緊密而均勻的牙齒的釉質就總是會露了出來。
人們總有一天會理解,我為什麼如此情真意切,如此不遺餘力地去描繪這個女人的音容笑貌,要知道,正是這個女人,阿德裡安曾一度有意與之締結姻緣。
我第一次遇見瑪麗的時候,她也是穿着這件格調高雅的白色真絲女襯衫,這件衣服在一定程度上有意識地突出了她身上所特有的那種烏黑,不過,這以後我再見到她時,她大都穿一件相比較而言更有益于她的健康,式樣簡單,用深色蘇格蘭布料做成的、帶漆皮腰帶和珠光紐扣的休閑裝——她也會再在外面,當她用石墨和彩筆在她的繪圖闆上忙碌時,披上一件長及膝蓋的工作服。
因為她是畫家——這一點萊孚夫人事先就已經告訴給阿德裡安了——搞設計的女藝術家,為巴黎的小型歌劇和德國小歌劇
這就是她所從事的工作,她的祖籍為日内瓦湖畔的尼翁,她和姑媽伊莎波一起住在巴黎島的一個如鴿子籠般狹小的單元套房裡。
不過,由于她的能幹,她的發明創造才能,她對戲裝曆史的精通,以及她淡雅細膩的趣味,她的名氣已經越來越大,她這次來蘇黎世就帶有職業背景,不僅如此,她還告訴她右邊的鄰桌說,她幾周之後将去慕尼黑,慕尼黑劇院有意委托她為一部現代風格喜劇設計舞台布景。
阿德裡安把自己的注意力平分給她和女主人,與此同時,在他的對面,疲憊、同時卻又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魯迪則同“我的姑媽”說笑打趣,老太太隻要一笑起來,就很容易兩眼溢滿慈祥的淚水,還常常往她的侄女那兒彎腰探身,滿臉濕漉漉的,聲音哽咽地把她的鄰座所說的某些她認為她非聽不可的笑話複述給她聽。
瑪麗聽後會友好地沖她點頭,顯然為她過得如此愉快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