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肖像之間挂了許多年,後來被從那兒摘了下來。
沒錯,在這棟房子裡,你再也看不到克麗絲蒂娜的肖像了,”他明确地說,口氣頗為自得,仿佛在講述一件并不那麼驚天動地的義舉,“但是有的時候在昏暗之中,或當我走進一間屋子,我仍能看到她的臉。
現在,當我們兩個最了解克麗絲蒂娜的人在談論她時,那張面孔在我的眼前是如此清晰,清晰得就跟她在四十一年前那個最後的夜晚坐在你我中間一樣。
想來那是我們跟克麗絲蒂娜一起吃晚餐的最後一晚,這個你必須清楚。
不僅是你,那也是我最後一次和克麗絲蒂娜一起吃晚餐。
因為就在那一天,發生了在我們仨之間注定要發生的一切。
我們兩個最了解克麗絲蒂娜,因此不可避免地要做出某種決定:你去了熱帶,我跟克麗絲蒂娜不再講話。
她這樣生活了八年,沒錯。
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我們彼此不再講話。
”他平靜地說。
他盯着爐火。
“我們生性如此。
”他嚴肅地說,“我慢慢地理解了這個故事的一部分。
這裡曾經有音樂。
在人們的生活中有着某種悲情元素,就像音樂中的重複元素。
在我母親、克麗絲蒂娜和你之間,曾有紐帶一般的音樂。
很可能是音樂告訴了你們什麼無法用言行表達的東西,很可能你們也用音樂彼此訴說了什麼。
音樂向你們徹底表白了另一個人的話,而對我們這些另類,對我和父親來說,卻根本聽不懂。
所以我們孤獨地坐在你們中間。
而音樂卻向你,向克麗絲蒂娜傾訴,你們可以這樣交談,即使克麗絲蒂娜與我之間不再有任何的交流。
我憎恨音樂。
”他稍稍提高一些音調,這天晚上,他第一次由于激動而嗓音沙啞,“我憎恨這種旋律性的、令人費解的談話,隻有某一類人能夠借助于音樂彼此交談,聊一些無拘無束、無規無矩的話,的确,有的時候我甚至認為,他們通過音樂談一些不體面、不道德的事。
你看看那些面孔,它們在聽音樂時會發生多麼奇妙的變化啊。
話說回來,克麗絲蒂娜和你并不需要求助于音樂—我不記得你倆演奏過四手聯彈,你從來不當着克麗絲蒂娜的面彈鋼琴,至少有我在場時從來沒有。
看來,克麗絲蒂娜是出于羞澀和謹慎,才避免當着我的面跟你一起聽音樂。
看起來音樂好像沒有任何詞語表達的功效,實際上很可能有另一種更危險的功效,既然音樂能夠如此觸動人心,那麼這些人不僅根據對音樂的欣賞力,還根據血緣和命運凝聚到一起。
你不這樣認為嗎?”
“我恰恰這樣認為。
”客人應道。
“這話令人欣慰,”将軍和悅地說,“克麗絲蒂娜的父親也這樣認為,他是真懂音樂的人。
因為他是僅有的一位—有一次,而且是僅有的一次—跟我談過一切的人,談論音樂,談論你和克麗絲蒂娜。
當時他已經很老了;我們談話之後沒過多久,他就去世了。
當時我剛從戰場上歸來。
克麗絲蒂娜也已經去世十年了。
那時候,對我來說重要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我的父母,你和克麗絲蒂娜。
隻剩下兩位老人還活着,乳娘妮妮和克麗絲蒂娜的父親,老人們懷着某種特别的冷漠和力量,抱着令人費解的目的活着……就跟我們現在一樣。
所有的人都死了,我也已經不再年輕,年近半百,我是那麼孤獨,就像是我家森林空地上的那棵老樹,周圍的樹木被戰争爆發第一天的暴風雨夷為平地,隻在林中獵屋前孤孤單單地留下一棵。
二十多年來,新樹林的嫩芽已将它環繞,但那棵樹屬于往日的時光,一場從天而降的‘風災’狂怒施虐,推倒了周圍與它息息相關的所有一切。
那棵樹,你看,它還活着,幸存至今,帶着一股巨大的、無法解釋的力量。
它的目的是什麼?……沒什麼。
隻是想活下來。
看起來,所有活着的生命,除了盡可能活得更久和煥發青春之外,沒有其他目的。
總之,我那個時候從戰場回來,跟克麗絲蒂娜的父親進行了交談。
談到我們三個的事,他都知道些什麼?他全都知道。
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是唯一一個我值得向其傾訴的人。
我們坐在昏暗的房間裡,坐在老家具和舊樂器中間,書架上,櫃櫥裡,到處堆着樂譜,音符裡記錄着無聲的音樂,這是印刷的嘶鳴和呼嘯,整個世界的音樂文學,潛伏在他的房間裡,那裡到處散發着陳舊的氣味,像是在這間屋内所度過的生命的氣味,已喪失掉所有人的特征……他聽我講完,隻說了一句:‘你想怎麼樣?你活了下來。
’他這話的語氣像做出判決。
或者說,像是一種指控。
他用幾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