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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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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明的目光望着前方,望着昏暗,他已經非常衰老,八十多歲了。

    那時候我才明白,一個活下來的人,沒有權利提出指控。

    一個人經曆了什麼并活了下來,本身就已經打赢了官司,沒有權利和理由進行指控;想來,他更強大、更狡黠、更專橫。

    就像我們兩個。

    ”他簡短直白地說。

     兩人對視,彼此端詳。

     “後來,克麗絲蒂娜的父親也去世了,”将軍說,“隻有乳娘還健在,你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這座莊園和這片森林。

    我也從戰争中幸存下來。

    ”他知足地說,“我沒想找死,無論在哪兒我都不急于往前沖:事實就是這樣,我沒有必要說别的掩飾。

    我覺得我還有事情要做。

    ”他沉思了片刻,“許多人在我周圍喪生,我見到五花八門的各種死亡,有的時候,我都驚愕于毀滅的可能性和多樣性;因為死亡也像生命一樣具有想象力。

    據統計,有一千萬人在戰争中喪生。

    世界在燃燒,燃着那麼大的火,冒着那麼濃的煙,以至于有時候讓人以為,所有個體的懷疑、個體的煩惱和憤怒都能在硝煙中化為灰燼……可是并沒有化為灰燼。

    即使身處人類最巨大的苦難中我也知道,我還有一些私事要做,因此,我既不膽小,也不勇敢,從課本上的詞義講,我不;即使在沖鋒陷陣時,我也很平靜,因為我知道,我不會遇到真正的倒黴事。

    終于有一天我從戰場上回家,這一天我已經期待了很久。

    時光荏苒,世界再次焚燒起來;我知道,這是同樣的戰火,隻是再次爆發而已……在我的心靈裡揣着同樣的謎團,兩次戰争和時間的所有沉積物都不能埋掉這個謎團。

    世界又在焚燒,數以百萬計的人遭受塗炭,在這瘋狂的世界裡,你還是找到了一條路。

    你,從對岸,再次回到這裡,為了跟我了結四十一年前我們未能了結之事。

    人的天性就是這樣強大:不能作為另一個人活着,要對他所認為的‘生活的真正問題’予以回答或得到答案。

    所以你回到這裡,所以我等你回來。

    也許,這個世界的末日到了。

    ”他輕聲說着,并用一隻手在自己周圍畫了個圈。

    “也許,這個世界上的光就要熄滅,就像今晚窗外山林上空的漆黑夜幕,好似發生了某種天災,已經不再是戰争,要比戰争更可怕;在世界的各個角落,人們在心裡也覺察到什麼,現在心急火燎,迫不及待,要立即了結必須要了結的事,要立即說出必須要說的話。

    有許多迹象說明這個。

    也許……”他冷靜地說,“也許,我們熟悉了的、我們與生俱來的生活方式,這幢房子,這頓晚餐,是的,還有我們今晚談論的關于我們生命困惑的這些話,所有這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在人們的心裡有太多的焦慮,太多的憤怒,還有報複。

    讓我們看看自己的内心,都能找到些什麼?憤怒,雖然随着時間的流逝變得悠遠暗淡,但卻餘燼難熄。

    為什麼我們對世界和人們抱着别樣的期待?我們兩人雖然智慧,但已衰老,已經處在生命的盡頭,我們也想報複……報複,報複誰呢?相互報複,或在記憶中報複那些已經不在世的人。

    愚蠢的憤怒,還是潛伏在我們心底。

    這個世界充滿了無知、貪婪、憤怒和暴力,年輕人的手指被其他民族的年輕人用刺刀削尖,陌生者用皮帶鞭撻彼此的脊背,過去的規定和協議全部作廢,隻有憤怒存在并且燃燒,燒到天際……是的,報複。

    我從戰場上回來了,本來在那裡我有死的機會,但我沒死,因為我等待報複。

    怎麼報複?”這時他問,“哪種報複?……我從你的眼神裡看出,你不理解這種報複的欲望。

    在兩位行将入土的老人之間,還有什麼報複的可能?……所有的人都死掉了;報複還有什麼意義?……你的眼神在這樣問我。

    讓我回答你吧,這就是我的回答:是的,那也要報複。

    無論在和平時期還是戰争年代,在過去了的四十一年裡,正是這個讓我活了下來,我就因為這個才沒有自殺,也沒殺别人,謝天謝地,我從來沒殺過任何人。

    現在,正像我期待的那樣,報複的機會到了。

    我說的報複就是:你來找我了,穿越戰火中的世界,渡過礦藏豐富的海洋,你來到這裡,來到事發現場,為了回答我的提問,為讓我們兩個人都了解真相。

    這就是報複。

    現在輪到你回答了。

    ” 最後這句話他說得很輕:客人為了能夠聽清,稍微往前欠了欠身子。

     “可能吧,”康拉德說,“可能,你是對的。

    你問吧。

    也許我能夠回答你。

    ” 燭火已經熄滅,院子裡,樹木間,輕輕吹着黎明的風。

    屋内的四周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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