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後的等待與沉默傷害了她。
克麗絲蒂娜也有自己的性格,不過對她來講,這個詞的含義跟我們男人所理解的不同。
那些年裡,不僅在你身上,在我身上,在她的身上也發生了什麼。
命運降臨到我們頭上,将我們捕獲,我們三個人都深受命運的煎熬。
我整整八年沒有過去看她。
她整整八年沒有叫我回去。
剛才,在我等着你的時候—我等你來談談,我們必須得談一次,因為我們都活不了太久了—我從乳娘嘴裡知道了件事:我知道了,她在臨死的時候叫過我,沒有叫你……我對這個既不能說滿足,也不能說不滿,這個我要你好好記住。
她叫過我,即使這沒有太多的意義,但也意味着什麼……但是我見到她時,她已經死了。
她死得很美。
她仍很年輕,孤獨并沒有讓她變醜,疾病沒能損害克麗絲蒂娜美麗的容顔,沒能破壞她臉上親切而嚴肅的和諧。
這一切已經與你無關,”現在,他傲慢地說,“你活在大世界裡,而克麗絲蒂娜死了。
我活在孤獨和憤怒裡,而克麗絲蒂娜死了。
她對我倆做出了她可能做出的回答;因為你看,死者的回答是最好的,終極而永久—有的時候我這樣覺得,隻有死者才能回答得最好、最完整。
事情就是這樣。
八年之後,她除了死亡,還能說些什麼?人死之後不能再講話。
她用死亡回答了所有的問題,假如生活做出另外一種安排,假如我們中的某一個人願意交談,你或我本可以解決那些問題。
是啊,死者的回答是最好的。
可是你看,她不想跟我們說話。
有時我有這樣的感覺,在我們三個人中,她是攤牌者,克麗絲蒂娜。
既不是她跟你一起騙了的我,也不是跟她一起騙了我的你—欺騙,這個詞太絕了!有一些類似的現成詞彙,能被用來敷衍并機械性地定義人類的某種狀态。
但是假如一切終結,就像我們現在這樣,這樣的詞彙對我們來說沒多大意義。
欺騙、不忠、背叛,一旦這些詞所涉及到的當事人已經死去,死亡便已代替死者對這些詞彙的真正含義做出了回答,那它們僅僅是詞彙而已。
非詞彙的東西,是無言的現實,即克麗絲蒂娜死了,我倆還活着。
當我懂得這個道理時,為時已晚。
除了等待和報複之外,我别無選擇—現在,報複的時刻來到了,等待結束了,我吃驚地感到,我們彼此能夠告知、能夠坦白、能夠說謊的一切都是這般不可救藥,毫無價值—人們總是隻理解現實。
我理解了現實。
時間的煉獄從記憶中吸走了所有的怨恨。
有的時候,我又能看到克麗絲蒂娜,不管我是醒着還是在夢裡,我看到她穿過花園,戴着那頂佛羅倫薩草帽,穿着緊身的白衣從暖房裡走出來,或在跟她的馬兒低語。
我看到了她,就在今天下午我一邊等你一邊打盹時,我也看到了她。
我是在半夢半醒之中看到的。
”他用蒼老的聲音羞怯地說,“我看到她的各種影像,過去的,很早以前的。
就在今天下午,我恍然理解了其實我心裡早就已經理解了的事情:這種不忠,這種欺騙,你們兩人的背叛。
我理解了,對此我能說什麼呢?……人會慢慢地衰老:首先是對生活和人的态度的衰老,你知道,人對于一切都會慢慢變得那麼明白,會懂得萬事萬物的真谛,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可怕、乏味地周而複始。
這也是衰老。
當你已經知道,杯子什麼也不是,隻是杯子而已。
一個人,一個可憐的家夥,其實什麼也不是,不管他做什麼,也隻是個人而已,一個凡夫俗子……接着,你的身體變得衰老;不是一夜之間,不是的,先是你的眼睛發生變化,你的腿腳、腸胃或心髒開始衰弱。
人就是這樣,一部分一部分地逐漸變老。
後來有一天,你的心靈開始變老:因為盡管肉體會變得虛弱和退化,心靈仍在欲求和回憶,尋找和愉悅,仍對快樂充滿渴望。
當這種快樂的欲望也消失了,除了記憶和虛榮,不再有别的;人在這種時候真的變得衰老,不可挽回,不可逆轉。
有一天你醒來後,揉揉眼睛:你已經不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醒來了?日子所呈現的一切,你都精确地知道:春天或冬天,生活的場景,天氣,日常程序。
不會再發生任何意外之事:即便有突然發生、不同尋常、令人恐怖的事情也不會讓你感到意外,因為你知道所有的可能,你能預算一切,無論好事壞事,你都毫無期待……這就是衰老。
但還是有什麼東西活在你心裡,一份思念,一個模糊不清的生活目标,你想再次見到誰,想述說什麼或知道什麼,你心裡很清楚,有朝一日,這一時刻将會到來,到了那時,知不知道真相,回不回答問題,都已不再像幾十年的等待中你一直以為的那樣至關重要。
人們慢慢地理解世界,然後死去。
理解世間萬象和人類行為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