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鼓聲使我回想起三十多年前。
一天,家鄉的道士正在一處做法事,他頭戴方帽,敲着一個小鼓,在為一位客死異地的鄉人招魂。
他報着亡靈返歸的沿途地名,祈求這些地方的冥官放其通行。
突然,道士身後擁出一群人,是小學的校長帶着一批學生。
小學校長告訴道士,學校正在普及科學知識,這種迷信活動有可能幹擾孩子們的正常課程。
跟在校長後面的學生一起呼應,抵拒招魂。
那個時期道士本來就已經發不出太大的聲音,一看這個陣勢也就唯唯諾諾地離開了。
這就引起了做法事的那家和鄰裡鄉親的不滿,認為不管什麼理由,阻斷人家的喪葬儀式很不應該。
那天傍晚吃晚飯的時候,幾乎有小學生的家庭都發生了兩代間的争論。
父親拍着筷子追打孩子,孩子流着眼淚逃出門外,三五成群地躲進草垛後面,記着校長和老師的囑咐,餓着肚子對抗迷信。
月亮上來了,夜風正緊,孩子們擡頭看看,抱緊雙肩,心中比夜空還要明淨:校長說了,這是月球,正圍着地球在轉;風,空氣對流而成。
想到這裡我心中一笑,出發前聽到一個消息:今天要去看的貴池傩祭儀式,之所以保存得比較完好,要歸功于一位小學校長。
也是小學校長!
我靜下心來,閉目細想,把我們的小學校長與他合成一體。
我仿佛看見,這位老人在勸阻了許多次招魂法事,講述了無數遍自然、地理課程之後,終于皺起眉頭品味起身邊的土地來。
接連的災禍,犟韌的風俗,不變的人倫,重複的悲歡,單純的祈願,循環的時序,使他一次次拿起又一次次放下那些古今書籍,熬過了許多不眠之夜。
他慢吞吞地從課本下面抽出幾張白紙,走出門外,開始記錄農民的田歌、俗諺。
最後,猶豫再三,他敲響了早已改行的道士家的木門。
他坐在道士身邊聽了又聽,又花費多年時間去訪問各色各樣的老人。
終于,有一天,他遲遲疑疑地走進了政府機關的大門,對他以前的學生、今天的官員申述一條條理由,要求保存傩文明。
這種申述十分艱難,直到國外的文化考察者不斷來訪,直到國内著名學者也來挨家挨戶地打聽,他的理由才被大體澄清。
于是,我也終于聽到了有關傩的公開音信。
三
單調的皮筒鼓響起來了。
山村不大,村民們全朝鼓聲擁去。
那是一個陳舊的祠堂,灰褐色的梁柱上貼着驅疫祈福的條幅。
正面有一高台,傩戲演出已經開場。
開始是傩舞,一小段一小段的。
這是在請諸方神靈。
請來的神當然也是人扮的,戴着面具,踏着鑼鼓聲舞蹈一回,算是與這個村結下了交情。
神靈中有觀音、魁星、财神、判官,也有關公。
村民們在台下一一辨認妥當,看到一年中該指靠的幾位都來了,心中便覺安定。
接下來,演出一段《打赤鳥》,赤鳥象征着天災。
又來一段《關公斬妖》,這裡的妖有着極廣泛的含義。
其中有一個妖竟被迫跳下台來,沖出祠堂。
觀看的村民哄然起身,也一起沖出祠堂緊追不舍。
一直追到村口,那裡早有人燃起野燒,點響一串鞭炮,終于把妖魔逐出村外。
村民們拊掌而笑,又鬧哄哄地擁回祠堂,繼續觀看。
如此來回折騰一番,演出場地已延伸到整個村子,所有的村民都已裹卷其間,仿佛整個村子都在齊心協力地驅妖。
火光在月色下閃動,鞭炮一次次竄向夜空。
在村民們心間,小小的舞台隻是點了一下由頭,全部祭儀鋪展得很大。
他們在祭天地、日月、山川、祖宗,空間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