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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明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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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也許會發笑。

    佩裡無法忍受任何人對鹦鹉的嘲笑。

    那隻鹦鹉第一次飛進他的夢裡,他才七歲。

    當時他是個惹人憎惡、同時也憎恨别人的小雜種,生活在加利福尼亞的一家孤兒院裡。

    管理孤兒院的修女,那穿黑衣的舍監,常因他尿床而鞭打他。

    在一次令他終身難忘的鞭打(“她叫醒我,用手上的手電筒打我。

    打啊打啊,直到手電筒都壞了,她還在黑暗中繼續打”)之後,鹦鹉出現在他的睡夢中,這隻鳥“比耶稣還高,像向日葵般金黃”,是個守護天使,它用喙把修女的眼睛啄瞎,還吃掉了她們的眼珠子,撕碎她的肉體,任憑她們無助地“求饒”,然後溫柔地托起他抱在懷裡,揮動翅膀,飛向天堂。

     随着時光的流逝,折磨的形式不斷發生變化,虐待他的人變成比他年歲大的孩子、他的父親、一個負心的女友以及他在軍隊裡認識的一位中士,但這隻鳥仍然存在,這個複仇者仍在盤旋。

    這樣,那條守衛着鑽石樹的蛇雖然從未停止過要吞噬他,但它自己倒總被吞掉。

    得救之後,自己升上了天堂!在佩裡的諸多說法中,一個版本是,“升上天堂”僅僅是“一種感覺”,一種擁有權力的感覺,一種牢不可破的優越感;但在另一種說法裡,天堂又被說成是“一個真實的所在”,就像電影裡放的那樣。

    “也許我是在電影裡看到或記下的。

    不然我從哪裡看見過這樣的花園,這樣的白色大理石台階,這樣的噴泉?而且如果你走到花園的邊緣向下探望,你就能看見大海。

    真是妙極了!就像是在加利福尼亞的卡爾梅勒附近。

    不過,最妙的是一張很長很長的桌子。

    桌上的食物多得你想象不到。

    有牡蛎、火雞、熱狗,水果多得可以拼成百萬盤水果拼盤。

    而且,聽着,這一切全是免費的。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必為拿了這些食物而擔心。

    我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一分錢都不用花。

    我真是找對了地方!” 迪克說道:“我可是個正常人。

    我隻夢見金發女郎。

    說起這件事,你聽說過母羊的噩夢嗎?”這就是迪克,随時可以拿任何話題開下流玩笑。

    但他的笑話講得好,雖然佩裡多少有點假正經,但也總是忍不住笑起來。

     談起她和南希·克拉特的友誼,蘇珊·基德維爾說:“我們就像親姐妹一樣。

    至少,我對她的情感是這樣,仿佛她是我姐姐。

    在開始的那些天裡,我不能去上學。

    葬禮結束後才去學校。

    博比·魯普也同樣。

    有一段時間,博比和我總在一起。

    他是個好男孩,心地善良,但是以前從未經曆過可怕的事情,比如失去自己所愛的人。

    而那時,最讓人難受的是他不得不接受謊言測試。

    我的意思不是他為此而更加痛苦;他知道警察隻是在做他們必須做的事情。

    我曾經曆過兩三件艱難的事,但他卻沒有,因此當他發現生活也許不是一場過瘾的籃球比賽時,會深感震驚。

    大部分時間裡,我們隻是開着他的老福特四處兜風,沿着公路或到機場開個來回。

    或者我們就去克瑞密露天餐館,點上一杯可樂,坐在車裡聽收音機,收音機一直開着。

     “我們并沒有多少可說的。

    隻有一次,博比說起他是多麼愛南希,不可能再愛别的女孩了。

    唉,我确信南希不希望他這樣,我也是這樣對他說的。

    我記得有一天,是星期一吧,我們開車來到河邊,停在一座橋上。

    從那兒可以看見克拉特家的房子,也可以看見克拉特先生的果園和遠處的麥田。

    在其中的一塊地裡,一團火正在燃燒,有人正在焚化從房子裡拿出的遺物。

    放眼望去,到處都能喚起傷感的回憶。

    男人們帶着網和魚竿在河邊搜尋,他們不是在釣魚,博比說他們在找兇器——刀和槍。

     “南希愛這條河。

    在夏天的夜裡,我們經常一起騎着南希的馬,那匹又老又胖的灰馬‘寶貝’。

    我們一直騎到河邊下到水裡去,然後寶貝會在淺水處踢水,而我們就會吹起笛子、唱歌。

    現在天氣涼了,它怎麼辦?我是說寶貝。

    我一直在想。

    加登城的一位太太收養了凱尼恩的狗,帶走了特迪,但它又跑了回來,它認得回霍爾科姆的路。

    那位太太回來又一次帶走了它。

    我留下了南希的貓,艾溫魯德。

    但是寶貝,他們也許要把它賣掉。

    南希一定不肯,她會氣死的。

     “那天,也就是葬禮前一天,博比和我坐在鐵路旁,看着火車飛馳而過。

    那火車真傻,就像暴風雪裡的綿羊。

    突然博比回過神來,對我說,‘我們應該去看南希,我們應該在她身邊。

    ’所以我們開車去了加登城美茵大街的菲利浦殡儀館。

    我記得博比的弟弟也和我們在一起。

    是的,我肯定他也在,我記得我們是在他放學後接的他。

    我還記得他說第二天不用去上學了,因為霍爾科姆所有的孩子都要去參加葬禮。

    他一直在對我們說學生們的想法。

    他說學生們深信是‘雇傭殺手’幹的。

    我不想聽見這種話,全是流言飛語,都是南希所厭惡的。

    不管怎樣,我不關心是誰幹的。

    這毫無意義。

    我的朋友死了。

    知道是誰殺了她并不能讓她起死回生。

    别的有什麼要緊的?他們不讓我們進去,我指的是停屍間。

    他們說除了親屬,誰也不許看這家人一眼。

    但是博比堅持要進去,最後那個殡儀員——他認識魯普,我猜,他可能也為魯普感到難過——他說好吧,叫我們别出聲,悄悄進去。

    現在,我真的希望我們沒有這麼做。

    ” 四具棺材把小小的、堆滿鮮花的停屍間擠得滿滿的。

    棺蓋在舉行葬禮儀式時已經封上了,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盡管對受害者的外貌作了精心的修飾,但呈現出的相貌仍然令人不安。

    南希穿着她那件櫻桃紅色的天鵝絨裙子,她弟弟穿了一件明亮的花格子襯衫;父母的打扮就黯淡肅穆多了——克拉特先生身着一件深藍色的法蘭絨外套,他妻子穿着一件深藍色的绉紗裙。

    此外,下面的情形使周圍的氣氛變得可怕……每個人的頭顱都完全包裹在棉布裡,像是比普通氣球大兩倍的膨脹的繭,棉布上噴了一層有光澤的東西,像聖誕樹上的雪花一樣閃閃發光。

     蘇珊立刻退了出去。

    “我走到外面,坐在車裡等。

    ”她回憶說,“街對面有個男人正在掃落葉。

    我一直看着他。

    我不敢合上眼睛。

    我想,如果我閉上眼睛,一定就會暈倒。

    所以,我看着他掃落葉,燒落葉,但卻視而不見,因為浮現在我眼前的還是那件衣服。

    那對我來說太熟悉了。

    是我幫她挑選的衣料,她自己設計并親手縫制的。

    我還記得她第一次穿上這件衣服時是多麼激動,那是在一次聚會上,我所能看見的全是南希的紅色天鵝絨裙子,南希穿着它,翩翩起舞。

    ” 《堪薩斯城星報》詳細報道了克拉特家的葬禮,但是載有那篇報道的報紙到達佩裡的手中已是兩天以後了。

    他躺在一家旅館的床上,抽空讀了讀。

    即使這樣,他也隻是粗略地看看而已,其中幾段寫到:“今天有一千人參加了四個受害者的葬禮,是第一衛理公會五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次集會……霍爾科姆中學南希生前的幾個同班同學在倫納德·裡奧納多·考文牧師祈禱時潸然淚下,他說:‘即使我們走在死亡山谷的陰影裡,上帝也會給我們勇氣、愛和希望。

    我确信,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上帝與他們同在。

    耶稣從未向我們許諾不讓我們經受痛苦和悲傷,但是他常會告訴我們,他會分擔我們的痛苦和悲傷。

    ’……在這個熱得異乎尋常的日子裡,大約六百人來到本城北邊的谷景公墓。

    在那裡,在下葬儀式上,他們朗誦了主禱文。

    他們低沉的朗誦聲彙合在一起,穿過墓地,久久不息。

    ” 一千人!佩裡對此印象深刻。

    他想知道葬禮花了多少錢。

    他這兩天一直在想錢的事,特别是這天早上他真是窘迫得要命,甚至“連貓糧都買不起”了。

    好在後來形勢得到好轉,他的境遇得到了改善,這多虧了迪克。

    現在他和迪克擁有“一筆不小的數目”,足夠他們去墨西哥的。

     迪克!巧舌如簧,聰明機警。

    是的,你不得不把這事兒交給他。

    天呀,他“唬人”的那一套本事,簡直難以置信。

    就拿堪薩斯城那個售貨員來說吧,密蘇裡人,在一個服裝店,那是迪克決定首先“下手”的地方。

    至于佩裡,他從未“在支票上耍過花槍”。

    他很緊張,但是迪克告訴他:“我需要你做的就是站在那兒,不要笑,對我說的任何話都不要吃驚。

    你隻要聽着就行了。

    ”聽他這麼說,迪克似乎胸有成竹。

    他展開軟磨的功夫,花言巧語地把佩裡介紹給店員,說:“這是我的朋友,他就要結婚了。

    ”又胡說道:“我是他的男傧相,陪他到商店裡轉轉,幫他買幾件合适的衣服。

    哈哈,你也可以說是他的‘嫁妝’。

    ”售貨員“上鈎了”,很快佩裡便脫下了他那條斜紋褲,試了一套蹩腳的西裝,那售貨員還說是“簡單婚禮中最理想的裝束”。

    接着又對佩裡奇特的比例失調的身材——一雙小短腿支撐着龐大的身軀——作了一番評論後,補充說:“要是不經過修改,我們這兒恐怕沒有什麼适合您的了。

    ”“哦,沒關系,時間有的是,離婚禮舉辦還有一個星期呢。

    ”迪克說。

    那就好辦了。

    之後他們又挑了一堆俗麗的夾克衫和褲子,迪克說,這些衣服适合去佛羅裡達度蜜月。

    “你知道伊登·羅克嗎?”迪克對售貨員說,“在邁阿密的海灘上,他嶽父母預定了一套房間,是給他們的禮物:每天四十美元,一共兩周。

    怎麼樣?像他這樣一個矮子,竟然和一個既有身材又有錢财的漂亮姑娘結婚。

    而像你我這樣的帥小夥……”店員将賬單遞給他。

    迪克把手伸進褲兜裡,皺起了眉頭,手指啪地彈了聲說:“糟糕!我忘了帶錢包。

    ”在他的同伴看來,這個花招太弱智了,小孩子都不可能騙過去。

    但是店員顯然不那麼想。

    因為迪克拿出一張空白支票,在支票上開出八十元錢,超過了賬單總數,多餘的錢還用現金找了回來。

     迪克走到外面說:“你下個星期不是要結婚了嗎?那麼,你不能沒有戒指呀。

    ”一會兒,他們坐着迪克那輛老掉牙的雪佛蘭轎車,來到一家名叫“最佳珠寶”的商店。

    在那兒,他們用支票買了一枚婚戒和一個鑽石戒指,緊接着就開車到當鋪當掉了這些東西。

    看着珠寶從手中離開,佩裡有些怅然若失。

    他開始向往起那個假想的新娘了,盡管他設想的與迪克的說法恰恰相反。

    她既不富有,也不漂亮;但打扮得很精緻,說話柔聲細語,想象中“是個大學生”,從各方面來講“都是一位十足的知識分子”,他總想結識這類姑娘,但從未如願以償。

     除非把“小甜餅”算上,那是他出車禍住院時認識的一位護士。

    “小甜餅”是個時髦的女孩,她喜歡佩裡,同情他,寵愛他,鼓勵他讀“嚴肅文學”,比如《飄》和《吾愛如斯》。

    兩人曾有過一段非同尋常但雙方又都不願提起的韻事,也曾論及愛情和婚姻,但是最終,在傷愈後,他卻對她說再見,并且冒用了别人的一首詩向她解釋自己的苦衷: 有一類人與俗世不容, 這類人不能在原地停留; 因此,他們使親朋傷心; 他們自由自在漫遊世界。

     他們在田野徘徊,在激流中跋涉, 他們攀上懸崖峭壁; 他們的血管裡流淌着吉蔔賽人的血液, 他們不知道停歇。

     如果他們筆直前行,将會有個遠大前程; 因此他們堅強、勇敢而率真; 不過他們厭倦了平凡的過往, 他們渴望陌生而新奇的人生。

     此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也沒有收到她的來信或聽過她的消息。

    然而,數年後,他卻把她的名字刺在胳膊上。

    有一次,當迪克問起“小甜餅”是誰時,他說道:“沒什麼,隻是一個姑娘,我差點兒和她結婚。

    ”(迪克結過兩次婚,有三個兒子,這些都是佩裡忌妒的。

    娶妻生子,這些都是“一個男人應該有的經曆”,雖然對迪克而言,妻子兒女“并未使他幸福或對他有什麼好處”。

    ) 戒指當了一百五十塊錢。

    他們又去了一家名叫高德曼的珠寶店,戴着一隻男式金表悠閑地出來。

    下一站,在厄爾克照相機商店裡,他們“買”下一架精緻的攝影機。

    “攝影機最好撈錢,”迪克教導佩裡說,“最容易典當或賣掉,還包括電視機。

    ”這話沒錯,他們決定再去弄幾台電視機。

    完成這一任務後,他們又對幾家大型服裝店下手,謝潑德和福斯特商店、羅恩柴爾德商店、顧客樂園商店等等都走了一遭。

    到夕陽西沉、商店關門時,他們的兜裡已經裝滿了現金,車裡也堆滿了适于銷售、易于典當的物品。

    襯衫啦,打火機啦,昂貴的電器啦,便宜的袖扣啦,真不少。

    佩裡檢查了一遍,不由得興高采烈,因為下一站就是墨西哥,一個新的機會,“過一種真正的生活”。

    但迪克似乎情緒低落,他聳聳肩對佩裡的贊揚(“迪克,我想你真是令人吃驚,我都快被你唬住了”)并不領情。

    佩裡感到迷惑,他不明白為什麼平日裡自負自得的迪克在完全有理由大吹大擂的時候,突然會變得消沉,看起來頹喪難過呢。

    佩裡說:“我帶你去喝一杯。

    ” 他們在一家酒吧停了下來。

    迪克喝了三杯橙花酒。

    第三杯酒下肚後,他突然問道:“我父親怎麼辦?想想看,哦,耶稣啊,他真是個好老頭兒。

    還有我母親,唉,你見過她。

    他們怎麼辦?我,我自己可以跑到墨西哥或别的什麼地方。

    但是等銀行拒付支票時,他們可跑不了。

    我了解父親,他肯定會設法還清它們,他以前就這麼做過。

    但是現在他哪有能力——他老了,又有病,什麼都沒有。

    ” “對此,我也非常過意不去。

    ”佩裡的話是真心的。

    他雖然稱不上善良,但卻容易動感情,迪克對父母的感情和關心真的感動了他。

    “不過,也沒什麼,迪克,也挺簡單的,”佩裡說,“我們自己可以償清支票。

    隻要我們到了墨西哥,隻要我們到了那兒,我們就有錢了,賺好多錢。

    ” “怎麼賺?” “怎麼賺?”迪克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讓佩裡愣住了。

    畢竟這類發财的計劃兩人已經讨論過。

    淘金,潛海尋寶,這些隻是佩裡熱心提出的諸多計劃中的兩項。

    其他還有,比如弄艘船。

    他們經常談起要買一艘深海捕魚船,自己當水手,還可以把船租給度假的人——雖然兩人不但連小船都沒劃過,更沒捕到過一條魚。

    此外,偷一輛汽車開到美國南部邊境也是一個來錢快的辦法。

    (“跑一趟就可以掙五百塊錢”,佩裡在什麼地方讀到過這種說法。

    )此刻他能作出種種回答,但他隻選擇了提醒迪克,别忘了在哥斯達黎加海岸線外的科科斯島上,好運正在等着他們。

    “别傻了,迪克,”佩裡說,“這是真的,我得到了一張地圖。

    我搞清楚了那地方的全部曆史。

    它一八二一年沉埋在那裡——秘魯金塊、珠寶等價值六千萬美金——這可是千真萬确的。

    即使我們沒有找到全部财寶,即使隻找到了一小部分,迪克,你仍會和我一起去吧?”此前,迪克一直鼓勵着他,認真地聽他講地圖和寶藏的傳說。

    但是此刻,一種前所未有的想法湧上心頭,他想知道,迪克是不是一直在假裝,僅僅是在耍他。

     這一令佩裡感到痛楚的想法轉瞬即逝,因為迪克對他眨了眨眼,還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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