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陷……除以上特點外,他還顯現出輕微的早期思維紊亂現象,組織思維能力較差,似乎不能分析或歸納自己的思想;常為瑣事困擾,往往陷入其中;他的某些思路有時表現出‘神秘’的特點,無視現實……他與别人很少有過親密的友情,而極少的這點友誼也經不起任何波折。
除了很少的幾個朋友外,他對其他人幾乎沒有感情,對人類的生命也不覺得有任何真正的價值。
這種情感上的冷漠與偶爾對某些事物産生的溫情,是他心理不正常的又一證據。
因此,有必要對他進行詳細的精神狀況的檢查,以便作出進一步的評估,他目前的性格結構非常類似于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在法庭精神病學領域極負盛名的堪薩斯州托皮卡市曼甯格爾中心醫師約瑟夫·薩頓醫生,在和瓊斯醫生交談後,同意他對希科克和史密斯的評估。
薩頓醫生後來密切關注此案,他認為雖然犯人之間的不和可能是導緻犯罪的一個因素,但他覺得佩裡·史密斯仍然要為此案負主要責任,他的行為正好代表了他在一篇論文中所闡述的謀殺犯類型。
論文題目是《無明顯動機的謀殺——人格分裂的探讨》。
這篇論文發表在《美國精神病學》期刊上(一九六〇年七月号),是薩頓醫生和三位同事(卡爾·曼甯格爾、埃爾文·羅森、馬丁·梅曼)合作完成的。
開篇便表明了論文的主旨:“為判定謀殺犯的刑事責任,法律試圖将他們(像對待其他罪犯一樣)分為兩類:‘心智正常的’和‘心智不正常的’。
法律認為‘心智正常’的謀殺犯的行為具有理性動機,雖然可以理解,但仍然要定罪;而心智不正常的謀殺犯是在非理性、無意識的動機驅使下行動的。
在理性動機很明顯(比如謀财害命)或者非理性動機伴有錯覺或幻覺(比如,一個精神病患者殺死了他幻想中的迫害者)的時候,這種情況對精神病學家而言是不成問題的。
但是,如果一個謀殺犯看起來理智、正常、有自制能力,但犯下的兇殺行為卻異乎尋常,帶有無意識的性質,這樣的一名殺人犯如果在審訊中導緻争論和對立,那就給精神病學專家出了難題。
我們認為,這類兇手在精神病理學方面至少有一種特殊的症狀,對于這點我們将予以闡釋。
一般而言,這類人在自我控制方面都有嚴重缺陷,因此有可能用原始的暴力行為表現出來,這是過去痛苦經曆所造成的惡果,而現在卻成為無意識的行為。
”
這篇論文的四位作者正在進行一項訴訟,為此他們研究了四位判為無動機謀殺的犯人,這四個人在審判前都受過醫生的檢查,被診斷為“無精神病”或“正常”。
其中三人被判死刑,另一位被判長期監禁。
這四起案子都因兇犯辯護律師與親友不滿意此前的精神檢查結果,要求做進一步的檢驗,他們提出了異議:“如果他是一個正常的人,怎麼可能犯下這種瘋狂的罪行呢?”(一位黑人士兵将一名妓女殘殺并肢解;一個工人将一個拒絕與他發生性行為的十四歲男孩勒死;一位軍隊裡的下士用棍棒活活打死一個小孩,因為他幻想那個孩子取笑他;一位醫院的雇員将一名九歲女孩的頭按入水裡,使之窒息而死。
)這四位作者在叙述了罪犯的罪行之後,在論文中評述了這些案件的相似之處。
“這些罪犯自己也不懂得為何要殺死這些受害者,也不認識他們。
在罪行發生時,每個罪犯似乎都陷入一種夢幻般的分裂人格,等他清醒過來時,‘突然’發覺自己已經殺了人。
最為一緻的,也許也是最有意義的曆史性發現是:他們四人長期以來,甚至在過去一生中都很難對自己的攻擊沖動進行有效的控制。
比如,其中三人曾經經常打架,且均非尋常口角,如不被人阻止,都可能發展為兇殺。
”
這裡節錄了該論文中其他一些結論。
“除了生活中的暴行外,他們四人的自我評價都傾向于身體虛弱、不善于照顧自己。
四人的經曆也表明他們都有嚴重的禁欲史。
對他們而言,女人是一種危險的動物,其中兩人還體現出明顯的性别錯位。
所有四人在童年時都擔心被認為是‘娘娘腔’、體弱多病……四人都有意識病态的病史,常與暴力行為的突然發作有直接的聯系。
其中兩人的病史記載,當他們看到暴力和異常行為發生時,常感到強烈的夢境般的眩暈;其他兩人雖然在程度上稍輕一點,但也産生短暫的記憶喪失和混亂。
在發生實際的暴力行為時,他們常常感到被一種力量分裂或孤立,似乎是在觀看别人的行為……
“調查四人過去的曆史可以發現,在童年時,都遭受過來自父母的家庭暴力……其中一個人說:‘一舉一動都會挨打受罵’……另一個人說,為了‘克服’他的口吃、‘痙攣’以及糾正所謂的‘壞’習慣,父母曾多次痛打他……不論這些事是想象出來的,還是生活中所見,或者是童年時确實經曆過的,在孩子懂事前讓他過多地經受這些刺激,會使其在早年就形成自暴自棄的性格,造成日後失去自我控制,感情極其沖動。
四人在早期都有過感情上的嚴重挫折:有的是因為長時間或間斷性地與父母(或雙親之一)分離;有的生來就沒有父母,家庭破碎;有的突然之間被父母中的一方或雙方所抛棄,由别人撫養長大……從而在感情上引起混亂。
最為典型的是,這些人在實施暴力行為的過程中并沒有産生氣憤或暴怒的情緒。
雖然這些人的行為都異常慘無人道,但四人均表示殺人時并未感到憤怒,或經曆任何明顯的情緒波動……他們與别人的關系很冷淡,給人一種孤獨、不合群的印象。
在他們看來,人非真實的造物,大可不必将溫暖、善意(甚至憤慨)的感情浪費給他們……被判死刑的三人無論是對自己的命運還是對受害者的命運,都抱無所謂的态度。
罪惡、消沉和痛苦的感受在他們身上明顯缺失,不能不令人震驚……這類人最具殺人傾向,因為他們不是超負荷地聚集着進攻的能量,就是自我控制系統不穩定,以緻不時會用最赤裸、最原始的方式将其發洩出來。
尤其是當情緒不穩定的因素已經存在時,潛在的受害者會被認定是過去某種創痛經曆中的關鍵人物,兇殺動機很有可能為之激發。
這個關鍵人物的行為,或者甚至僅僅是此人的存在,都會加劇這種不平衡,極端的暴力行為就會突然爆發,像雷管引爆炸藥一樣……這種無意識動機的假設解釋了為什麼兇手會将無辜、素不相識的受害者看成挑釁性人物,并将其作為進攻的合适對象。
可是為什麼要謀殺呢?慶幸的是,生活中大多數人即使在極端的挑釁面前也不會起殺機。
另一方面,上述特殊病人,在極度緊張與紛亂的情況下,先天性地喪失了與現實世界的聯結力,抑制沖動的能力也變得極其微弱。
在這種時刻,一面之交的朋友,甚至是陌生人容易失去其‘真實’感,變成無意識中的仇敵。
‘舊的’矛盾又重新激發,敵對的情緒很快上升到引發殺機的地步……在與受害者接觸前,兇手心裡的這種壓力和混亂就已存在并且不斷加劇,受害者又正好符合兇犯下意識中的沖突人物,因而不知不覺中觸發兇犯的謀殺潛能。
”
由于佩裡·史密斯的背景和個性與薩頓醫生研究的罪犯有許多相似之處,薩頓醫生認為把他歸入上述精神病患中是講的通的。
在他看來,佩裡犯罪的過程完全符合“無明顯動機謀殺”這一概念。
很明顯,佩裡殺死三人的動機存在一定的邏輯——南希、凱尼恩和他們母親被殺是因為克拉特先生已經被殺了。
但是薩頓醫生認為,隻有第一項謀殺在心理學上才有它的意義,因為當史密斯攻擊克拉特先生的時候,他正處于一種精神上的缺失,深陷于精神分裂的黑暗;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在摧毀的不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而是一個他過去痛苦經曆中關鍵性人物。
他的父親?羞辱他、鞭打他的孤兒院的修女?令人憎恨的軍士長?命令他“不許踏入堪薩斯州一步”的假釋官?也許是其中一人,也許是他們全部。
在供詞中,佩裡說:“我不想傷害這個男人。
我認為他是個非常可親的紳士,說話和氣。
直到我割斷他喉嚨的那一刻,我還是這樣想的。
”在和唐納德·卡利範交談時,佩裡也說:“他們(克拉特一家)從沒有對不起我。
不像其他人。
也許命中注定克拉特家要替别人還這筆債。
”
因此,盡管途徑不同,這兩個人物,從專業與非專業的角度得出了相同的結論。
芬尼縣的上層人物對于這次審判,始終表現出一種不予重視的态度。
一位富裕的牧場主的妻子說:“這種事有什麼令人好奇的?”不過,在審判的最後一天,相當一部分當地顯要還是坐到了旁聽席中。
他們的出現是出于對塔特法官和洛根·格林的尊敬,他倆是這一階層的精英。
另外,許多從外地趕來的律師也擠滿了好幾條長椅,不少人長途跋涉專程來這裡聽取格林對陪審團的最後發言。
格林七十多歲,小個子,脾氣溫和,但做事幹練,在同行中享有令人稱羨的聲譽。
他具有演員般的演技和天賦,特别是在時間與氛圍的掌控上,絕不遜于夜總會中的喜劇明星。
作為律師,他在處理刑事案件方面是位專家,一般情況下都是擔任被告辯護律師,但在這個案子中,州政府請他擔任杜安·韋斯特的助手,因為當局唯恐這位檢察官因年輕而缺乏經驗,如果沒有一位老手從旁協助,可能難以擔負起此案的起訴工作。
像大部分明星一樣,格林被安排在最後一個出場。
塔特法官在他之前給了陪審團一些冷靜的指示,檢察官也作出他的結論:“你們還會對被告的這些罪行有絲毫懷疑嗎?絕對不會!不管是他們中的誰扣動了理查德·尤金·希科克的槍,都同樣有罪。
隻有一個辦法可以确保這兩個人永不在我們這塊土地上出沒,那就是要求各位對他們倆處以極刑——死刑。
這一請求不是為了複仇,而完全是出于謙卑的……”
接着,輪到被告律師作呼籲。
有位記者把弗萊明的發言描述成“感性訴求”,他用一種溫和的教堂布道式的口吻說道:“人非禽獸。
他有肉體,也有永遠居住于肉體之内的靈魂。
我認為,人無權摧毀這座供靈魂居住的房屋,這座廟宇……”雖然哈裡森·史密斯也呼喚陪審員發揮基督救世精神,但他把抗辯的主題集中在死刑的邪惡上:“它是人類野蠻時代的遺物。
法律告訴我們奪取别人的生命是不對的,但它本身卻勇往直前,樹立一個壞榜樣。
死刑和犯罪一樣邪惡,州政府無權判處死刑。
死刑是沒有效果的,它并不能阻止犯罪,隻會使人的生命貶值,導緻更多的謀殺。
我們向各位所求的就是一些仁慈。
我們請求各位叛處他們終身監禁的請求,并不算過分……”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認真聽,有位陪審員似乎患上了春倦症,坐在那裡不住地打着哈欠。
他眯着兩隻眼睛,大張的嘴巴似乎可以容納蜜蜂飛進飛出。
格林喚醒了他們。
“先生們,”他說,眼睛并不看稿子,“你們剛才聽到了被告方面所作的熱情洋溢的請求憐憫寬恕的呼籲。
在我看來,這兩位令人尊敬的律師——弗萊明先生和史密斯先生,實在非常幸運,在事發當晚沒有出現在克拉特家真是太幸運了。
他們不必在現場為遇害家庭請求憐憫和寬恕,因為如果他們在那裡的話,那麼第二天早晨我們發現的屍體可能就不止四具了。
”
童年時,在肯塔基故鄉,大家都叫格林“粉紅臉”,這是因為他滿臉雀斑、膚色粉紅的緣故。
這時他架子十足地在陪審團面前踱來踱去,對這次使命的全神貫注使他的臉熱得綻出一塊塊的紅斑。
“我不想卷入理論的争論。
但是我早預測到被告律師會用《聖經》來反對死刑。
你們已經聽到了他們引用《聖經》上的話。
但是我也可以為大家念幾句。
”他啪的一聲打開一本《舊約》,“《聖經》上有幾條關于這個問題的話。
《出埃及記》第二十章第十三節說到十誡之一是‘切忌屠殺。
’這是指非法的兇殺,這是毋庸置疑的,因為在下一章第十二節中有對于不遵循上述告誡的懲罰:‘打人緻死的人必須處以死刑。
’那麼如此一來,弗萊明先生可能會告訴你們,自從基督誕生以來就将這一切改變了。
但事實并非如此。
因為基督說過:‘不要認為我是來摧毀法律或先知,我來并非為了破壞,而是完成。
’最後一點,”他似乎在笨拙地亂翻着,無意中把《聖經》給合上了。
看到這兒,法律界的名流們會心一笑,互相用肘輕推着,因為這是一個爐火純青的律師才會耍的花招——正在引證《聖經》的律師假裝一時找不到出處,然後就像格林這樣,“沒關系,我想我已經都記住了。
《創世紀》第九章第六節中說:‘使人流血的人,應以血來償還。
’”
“不過,”格林繼續說道,“我覺得就《聖經》進行争辯是沒有意義的。
我們州規定一級謀殺将被判處終身監禁或絞刑,這是法律。
先生們,你們來這裡是來實施這項法律的。
沒有任何一樁刑案可以比這個案子更應該判處極刑的了。
這是兩個非比尋常、極其兇殘的殺人犯。
你們中的四位同胞有如欄中的豬群般被人屠殺了。
為什麼呢?既非尋仇也非洩恨,而是為了錢。
金錢!這是多麼冷血,用鮮血來交換金錢。
那些生命失去得多麼沒有價值!僅僅為了四五十塊錢,平均十塊錢一條人命!”他突然旋風般回轉身,用手指在希科克和史密斯之間來回飛快地指點着,“他們帶着槍和刀,去搶劫和殺人!”他的聲音顫抖着低了下來,直至消失,似乎此時對兩名滿不在乎嚼着口香糖的被告産生的極度厭惡緊緊地扼住了他的脖頸。
他又轉向陪審團,聲音沙啞地問道:“你們打算怎樣判決?打算怎樣處置這些捆住别人手腳、割斷喉嚨、然後将其打得腦漿四濺的兇手?從寬判決?對了,這還隻是克拉特先生。
那麼凱尼恩·克拉特呢?美好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的年輕人,無助地被捆綁起來,眼睜睜地看着父親垂死掙紮。
還有同樣年輕的南希·克拉特,聽到槍響,知道下一個輪到她了,哀哀地求饒着:‘别開槍,别殺我,求你,求求你!’多麼痛苦!惡劣得難以形容的折磨!最後還有母親,手腳被綁住,嘴被堵住,不得不聽着自己的丈夫、孩子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直到最後你們面前的這兩個被告走進房間,用手電筒照住她的臉,一聲槍響,結束了一家人的生命。
”
格林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摸脖子後面的那個疖子,此刻正在隐隐發癢,像它憤怒的主人一樣即将爆發。
“因此,先生們,你們打算怎樣判決?處以最輕的刑罰?送他們回監獄,冒着讓他們逃脫或獲得假釋的風險?他們下次屠殺的可能就是你的家庭。
我可以告訴各位,”他嚴肅地說着,眼睛定在陪審席上,用頗具挑戰的目光包圍住他們,“有些惡性案件的發生就是因為曾經有些怯懦的陪審員拒絕履行他們的責任。
現在,先生們,我将這個權力交給你們,交給你們的良心。
”
他坐了下來。
韋斯特輕聲對他說:“太好了,先生。
”
不過也有少數幾個聽衆對格林的這番雄辯,反應并不那麼熱情。
當陪審團退席去讨論判決結果時,其中有位來自俄克拉荷馬州的年輕記者和《堪薩斯城星報》的記者理查德·帕爾為此争辯了起來。
對于這個俄克拉荷馬州的年輕人而言,格林的發言似乎“是在蠱惑人心,很殘酷”。
“他說的不過是事實而已,”帕爾說,“如果容許我杜撰個新詞的話,可以說真相就是殘酷的。
”
“但他不必說得那麼激烈。
這不公平。
”
“什麼不公平?”
“整個審判不公平。
這兩個家夥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
“他們又何嘗給南希·克拉特一線生機?”
“我的天啊,佩裡·史密斯這一生實在是吃盡了苦頭!”
帕爾說:“跟這個混賬小子同樣命運多舛的多了去了。
我就比他強不了多少。
我可能會買醉,但我絕不會心狠手辣地殺害四個人。
”
“是啊,把他們絞死又算什麼呢?那就不冷血了嗎?”
一旁的波斯特牧師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這時也加入進來。
“是啊,”他邊說邊把佩裡畫的那張耶稣像的複印件給兩名記者看,“能畫這張像的人,不可能是個百分之百的壞人。
可是話又說回來,對這樣的人我也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置。
總之,死刑不能解決問題,它沒有給罪犯在上帝面前悔過自新的機會。
有時我也感到絕望了。
”波斯特牧師是位爽朗、快活的人,一口金牙,一頭秃成V字形的銀發。
此時他坦率地重複說:“有時我感到絕望了。
有時我覺得‘野蠻醫生’的想法倒不錯。
”他提到的“野蠻醫生”是老一輩人年輕時最愛看的一本低級趣味雜志上連載小說中的主角。
“如果你們年輕人還記得的話,‘野蠻醫生’是超人。
他無所不通——醫學、科學、哲學、藝術。
沒有什麼事能難倒他。
他的目标之一就是消滅世界上所有的罪犯。
首先他買下一座大海島,然後率領他訓練有素的助手們綁架了世界上所有的罪犯,把他們送到島上。
‘野蠻醫生’給他們的大腦動手術,切除了包含邪惡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