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床,雙手放在腦後,身體向後躺着,等待契尼令人愉快的熟悉動作讓自己放松下來。
他突然想到,這個房間裡的擺設頗為滑稽。
普通百姓肯定想象不出皇帝的寝宮是這個樣子。
契尼身後的架子上放着一排顔色各異的玻璃缸,球形燈的黃色亮光在上面投下跳動的影子。
保羅默默想着玻璃缸裡的東西:沙漠藥典記載的幹藥、油膏、熏香以及各類紀念品……泰布穴地的一撮沙子、他們長子出生時的一绺頭發……孩子早就死了……十二年了……在那場使保羅成為皇帝的戰争中喪命的無辜者之一。
香料咖啡的濃郁味道彌漫了整個房間。
保羅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從正在煮咖啡的契尼身上移到托盤邊一隻黃色的碗上。
碗裡盛着堅果。
不可避免地,毒物探測器從桌下爬上來,對着碗裡的食物搖晃着它昆蟲似的手臂。
探測器讓他氣憤。
在沙漠的時候,他們根本用不着探測器!
“咖啡準備好了。
”契尼說,“你餓了嗎?”
他的憤怒被一陣香料運輸機的轟鳴聲淹沒了。
這些船正從厄拉奇恩出發,朝太空駛去。
契尼察覺到他的憤怒。
她斟上兩杯咖啡,放了一杯在他手邊,然後在床邊坐下,拉出他的腳,開始為他揉搓。
因為長期穿蒸餾服走路,腳上結滿了老繭。
她輕聲說:“我們談談伊勒琅想要孩子的事吧。
”她好像漫不經心地說出這句話,可一切都瞞不過他。
保羅猛地睜大眼睛,盯着契尼。
“從瓦拉赫回來還不到兩天,”他說,“伊勒琅就已經找過你了?”
“我們從來沒讨論過她的挫敗感。
”她說。
保羅迫使自己警覺起來,在刺目的燈光下仔細研究契尼的一舉一動。
這是母親不惜違反清規教給自己的貝尼·傑瑟裡特方法。
他實在不願意把它用在契尼身上。
他之所以離不開她,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不必在她身上使用任何令人神經緊張的心法。
契尼保留了弗雷曼人的好品德,幾乎從不提出任何不得體的問題。
她的問題通常都是事務性的。
契尼最關心的是那些影響自己男人地位的東西:他在議會中的權力,軍團對他的忠誠程度,同盟者的能力如何,等等。
她能記住一長串名字,以及書上的詳細索引。
她還能毫不費力地說出每個敵人的主要弱點,敵方可能的軍隊部署,軍事指揮官的戰鬥計劃,使用何種兵器,其基本的工業生産能力如何,等等。
現在為什麼問到了伊勒琅的事?保羅心生疑惑。
“我讓你不安了。
”契尼說,“那不是我的本意。
”
“你的本意是什麼?”
契尼不好意思地笑了,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你生氣了,親愛的,千萬别憋着不說。
”
保羅把身體靠回床頭闆。
“我該不該打發她走?”他問,“她現在沒什麼用處,我也不喜歡她和姐妹會的人混在一起。
”
“不要打發她走。
”契尼說。
她繼續按摩他的雙腿,聲調平和實在:“你說過很多次,她是聯系敵人的一座橋梁,可以通過她的活動知道他們的陰謀。
”
“那你為什麼提到她想要孩子的事?”
“它能挫敗敵人的陰謀。
如果你讓她懷孕,伊勒琅在敵人中的地位就搖搖欲墜了。
”
從那雙在自己腳上揉搓的手上,他體會出了這些話給她帶來的痛苦。
他清了清喉嚨,緩緩地說:“契尼,親愛的,我發過誓,決不讓她上我的床。
一個孩子會給她帶來太多的權力。
你難道想讓她代替你嗎?”
“我沒有名分。
”
“不是這樣的,親愛的塞哈亞,我沙漠裡的春天。
你怎麼突然關心起伊勒琅來了?”
“我關心的是你,不是她!如果她懷了一個厄崔迪血統的孩子,她的朋友們就會懷疑她的忠誠。
我們的敵人對她信任越少,她對他們的用處就越小。
”
“她的孩子可能意味着你的末日。
”保羅說,“你知道他們在密謀些什麼。
”他用雙臂緊緊摟住她。
“可你應該有一個繼承人!”她哽咽着說。
“哦。
”他說。
也就是說,契尼不能給他生孩子,必須讓别人來生。
那麼,這個人為什麼不能是伊勒琅呢?契尼此刻就是這樣想的。
而這件事必須通過做愛才能完成,因為帝國明令禁止人工繁殖後代。
契尼的決定完全是弗雷曼式的。
保羅再次在燈光下研究着她的臉。
這是一張比自己的臉更加熟悉的臉。
他曾經溫柔而深情地凝視過它,這張睡夢中帶着甜美、害怕、惱怒和悲哀的臉。
他閉上眼睛,契尼年輕時的樣子又一次浮現在眼前:蒙着春季面紗的臉、哼着歌兒的臉、懶洋洋地從睡夢中醒來的臉——如此完美,每個畫面都令他癡迷沉醉。
在他的記憶中,她微笑着……剛開始的時候有點羞澀,然後流露出緊張,仿佛想立即逃掉。
保羅嘴巴發幹。
此時此刻,他聞到了荒蕪的未來傳來的蒼涼的煙味。
一個聲音,來自另一類幻象的聲音在命令他放手……放手……放手。
長久以來,他那有預知能力的靈眼一刻不停地窺探未來,捕捉每一絲異常的聲響,偷聽每塊石頭的動靜、每個人的異動。
從他第一次有了這可怕魔力的那一天開始,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