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建之初,所有帝國都不缺乏目标和意義。
可當它們建成之後,早期的目标卻喪失殆盡,取而代之的隻是一些意義含混的儀式而已。
——摘自伊勒琅公主的《穆阿迪布談話錄》
厄莉娅明白了,這次會議又将不歡而散。
她感覺到了,不滿的情緒在醞釀、在積蓄力量:伊勒琅正眼也不瞧契尼,斯第爾格神經質地擺弄着文件,保羅則陰沉着臉,瞪着齊紮拉·柯巴。
她選了金質會議長桌末端的一個位置坐下,這樣就可以透過露台的窗戶,看到下午那一抹布滿灰塵的陽光。
她進來時柯巴正在發言,隻聽他對保羅說道:“陛下,我的意思是,現在的神祇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多了。
”
厄莉娅頭向後一仰,笑出了聲。
長袍上的黑色兜帽被震得掉了下來,露出下面的臉龐:藍中透藍的“香料眼”,和她母親一樣的象牙白肌膚,濃密的金黃色頭發,小巧的鼻子,寬寬的嘴。
柯巴的面頰漲成了橘紅色,近于他長袍的顔色。
他怒視着厄莉娅。
這是一個幹癟的老頭,頭上光秃秃的,怒氣沖沖。
“你知道我在和你哥哥說什麼嗎?”他大聲問道。
“我知道大夥兒是怎麼說你們齊紮拉教團的。
”厄莉娅反駁道,“你們并沒有沾上神的光環,隻不過是他的奸細耳目而已。
”
柯巴把目光投向保羅尋求支持:“我們的工作得到了穆阿迪布本人的授權,他有權深入了解他的人民,而他的人民也有權聆聽他的綸音。
”
“奸細。
”厄莉娅說。
柯巴委屈地噘起嘴唇,沉默了。
保羅看着自己的妹妹,奇怪她為什麼故意和柯巴過不去。
他忽然發現厄莉娅已經成了一個女人,全身上下閃爍着青春的美貌和光彩。
奇怪呀,自己竟然直到此刻才發現她長大了。
她已經十五歲——就快到十六了。
一個沒有做過母親的聖母,一個保持童貞的女牧師,一個迷信的群衆既畏且敬的——尖刀聖厄莉娅。
“現在不是你妹妹發難的時間和場合。
”伊勒琅說。
保羅不理她,隻對柯巴點點頭:“廣場上擠滿了香客。
出去領着他們祈禱吧。
”
“可他們希望您去,陛下。
”柯巴說。
“你戴上頭巾,”保羅說,“這麼遠他們看不出來。
”
伊勒琅竭力壓下被忽略的惱怒,看着柯巴奉命出去了。
她突然不安起來:艾德雷克或許沒能把她隐蔽好,讓厄莉娅得知了她的活動。
對穆阿迪布的這個妹妹,我們究竟了解多少?她非常擔憂。
契尼雙手握得緊緊的擱在膝蓋上。
她朝坐在桌子對面的舅舅斯第爾格瞥了一眼,他現在是保羅的國務總理。
她心想,這個弗雷曼老耐布是否一直向往沙漠穴地的簡單生活?她發現斯第爾格的兩鬓已經灰白,但濃眉下的雙眼依然炯炯有神,那是野外生活養成的鷹隼般的銳利目光。
他的胡子上還留着貯水管的印記,這是長期穿着蒸餾服的标志。
契尼的注視讓斯第爾格有些不自在,他把目光轉向周圍的議會成員,最後落到露台的窗戶上。
柯巴正站在外面,張開雙臂做賜福祈禱。
一縷下午的陽光照到他身後的落地窗玻璃上,投下一圈紅色的暈環。
刹那間,他發現那位宮廷齊紮拉仿佛變成了一個綁在火輪上的受難者。
柯巴放下手臂,幻覺也随之消失。
可斯第爾格仍然被它深深震撼了。
他的思緒随即轉向那些等候在會見大廳裡的奉承谄媚者,以及穆阿迪布皇冠周圍可恨的浮華奢靡,憤怒沮喪之情油然而生。
斯第爾格想,被皇帝召來開會的這些人實際上都想從他身上找出某處纰漏和錯誤。
雖然這或許是一種亵渎心理,可就連斯第爾格也免不了懷着這樣的心思。
柯巴回來了,将遠處人們的吵嚷聲也帶了進來。
隻聽“砰”的一響,露台的門關上了,屋裡重又安靜下來。
保羅的目光尾随着那位齊紮拉。
柯巴在保羅左邊找了個位置坐下,表情沉着安詳,眼睛因信仰的迷狂而熠熠發光。
那一刻的宗教神力使他感受到了無上的快樂。
“他們的心靈被喚醒了。
”他說。
“感謝上帝。
”厄莉娅說。
柯巴的嘴唇變得蒼白。
保羅再一次審視着自己的妹妹,不明白她的動機是什麼。
他提醒自己,她那天真無邪的表情下往往掩藏着欺騙。
她和自己一樣,都是貝尼·傑瑟裡特培養出來的産物。
魁薩茨·哈德拉克的遺傳因子在她身上産生了什麼效果呢?她總是有些神秘詭異之處,還是子宮裡的胎兒時就這樣,那時母親剛從香料毒素中死裡逃生。
母親和她未出生的女兒同時成為聖母,盡管如此,這兩個人卻并不相同。
厄莉娅對那次經曆的說法是,在一個可怕的瞬間,她的意識突然被喚醒了,她的記憶裡吸入了無數别的生命,而這些生命當時正在被她的母親所吸納。
“我變成了我母親,還有其他許許多多人。
”她說過,“我那時還沒有成形,也沒有出生,卻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老女人。
”
厄莉娅察覺到保羅正在注意她,于是沖他笑了笑。
他的表情頓時柔和下來。
他問自己,對付柯巴這種人,除了冷嘲熱諷之外還能怎樣?有什麼比敢死隊員突然變成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