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一道門後毫無裝飾的牆上晃動着一個女人的身影。
幻象攫住了保羅。
未來正是沿着這條道路發展的。
可幻象中為什麼沒有出現那個侏儒?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偏差?
一瞥之下,感官已将整個房間的情況探查得一清二楚。
這地方雖然陳設簡單,收拾得卻十分認真。
一面牆上的挂鈎和支架表明那裡曾經懸挂着幔帳。
保羅知道香客們肯為真正的弗雷曼手工制品付出高昂的價錢。
富有的香客把沙漠挂毯視為珍寶,作為朝聖的紀念。
秃牆上新刷的石膏白灰仿佛在指控保羅的罪行。
剩下兩面牆壁挂着破爛的幔帳,進一步增強了他的負罪感。
他右側的牆邊放着一個狹窄的架子,上面擺了一排肖像,大多數是留着胡子的弗雷曼人,有的穿着蒸餾服,挂着貯水管;有的穿着帝國軍服,背景是奇異的外星世界。
最常見的景色是大海。
坐在軟墊上的弗雷曼人清了清喉嚨,保羅回過頭來看着他。
這人就是奧塞姆,和他在幻象中看到的一模一樣:精瘦的脖子鳥頸般細長,顯得過分虛弱,難以支撐那顆碩大的頭顱;兩邊臉極不對稱,被毀了容——橫七豎八的疤痕蛛網般分布在左邊臉頰上,另一邊臉上的皮膚卻完好無損;下垂而潮濕的眼睛流露出誠懇的眼神,是一雙弗雷曼人盡是藍色的眼睛。
一隻小錨般的大鼻子把臉分成了兩半。
奧塞姆的軟墊放在一張褐色地毯中央。
地毯已經很舊了,露出許多栗色和金色的線頭。
軟墊上滿是磨損的斑點和補丁,可是墊子周圍的每一小塊金屬都被打磨得锃亮——肖像架、書架邊框和支架,以及右邊一個低矮方桌的基座,等等。
保羅朝奧塞姆完好的那半邊臉點點頭:“很高興見到你,還有你的住所。
”這是老朋友及穴地夥伴見面時通常的問候語。
“又見到你了,友索。
”
說出保羅部落名字的聲音帶着老年人的顫音。
毀容的那半邊臉上,呆滞下垂的眼睛從羊皮紙般幹澀的皮膚和疤痕中擡起來。
這半邊臉上殘留着灰色的胡茬,下巴上挂着粗糙的皮屑。
說話的時候,奧塞姆的嘴巴扭動着,露出嘴裡銀色的金屬假牙。
“穆阿迪布永遠不會對弗雷曼敢死隊員的呼喚置之不理。
”保羅說。
藏在門洞陰影裡的女人動了一下:“斯第爾格倒是這麼誇口來着。
”
她走到了光線下。
她的長相與那個變臉者假扮過的麗卡娜十分相像。
保羅想起來了:奧塞姆娶的是姐妹倆。
她有着灰色的頭發,巫婆般尖利的鼻子,食指和拇指上像織布工人一樣結滿老繭。
在穴地的日子,一個弗雷曼女人會非常驕傲地展示自己手上的勞動痕迹。
可現在,當她發現保羅盯着自己的手時,卻很快把它縮進自己淡藍色的長袍下。
保羅記起了她的名字——杜麗。
可讓他吃驚的是,他記起的是還是個孩子時的她,而不是出現在他幻象中的此時的她。
這是因為她聲音裡那種怨天尤人的調子,保羅告訴自己,還是個小孩子時,她就喜歡抱怨。
“你們在這裡見到了我。
”保羅說,“如果斯第爾格不同意的話,我能來這兒嗎?”他轉身對着奧塞姆,“我身上有你的水債,奧塞姆。
命令我吧。
”
這是弗雷曼穴地中兄弟間直截了當的對話方式。
奧塞姆虛弱地點點頭,這個動作顯然讓他纖細的脖子有些難以承受。
他擡起标志着優裕生活的左手,指着自己被毀掉的那半邊臉,“我在塔拉赫爾星染上了裂皮病,友索。
”他喘息着說,“就在勝利之後,當我們所有……”一陣劇烈的咳嗽使他停了下來。
“部族的人很快就要來收他身體裡的水了。
”杜麗說。
她走近奧塞姆,把一個枕頭靠在他身後,扶住他的肩頭,直到咳嗽過去。
保羅發現,她還不是很老,可臉上完全是絕望的表情,眼睛裡飽含痛苦。
“我會替他請些醫生來。
”保羅說。
杜麗回過頭,單手叉腰。
“我們有醫生,和您的醫生一樣好。
”她下意識地朝左邊光秃秃的牆上瞥了一眼。
好醫生是非常昂貴的,保羅想。
他焦躁不安。
幻象緊緊壓迫着他,但他仍然意識到了幻象與現實之間的細微偏差。
他該如何利用這些偏差?未來像一團亂麻,化為現實時總是會發生某種微妙的變化,但還沒有實現的未來仍舊是老樣子,理不出個頭緒,讓人沮喪不已。
未來在這間屋子裡漸漸成形,但他卻明确地意識到,如果他試圖打破正在這裡形成的模式,未來将轉變成可怕的暴力。
意識到這一點,保羅驚恐不已。
未來向現實的流動看似不緊不慢、迂緩溫和,但其中卻蘊藏着無法遏止的力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他大聲說。
“在這種時刻,奧塞姆難道不能要求一個朋友站在他的身邊嗎?”杜麗問,“難道一個弗雷曼敢死隊員非把他的遺體交給陌生人處置不可嗎?”
我們是泰布穴地的戰友,保羅提醒自己,她有權斥責我所表現出來的冷漠無情。
“我願意盡我所能。
”保羅說。
奧塞姆又爆發出一陣咳嗽。
平息下來後,他喘着氣說:“有人背叛您,友索。
弗雷曼人陰謀反叛您。
”然後,他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嘴角湧出陣陣白沫。
杜麗用長袍的一角擦拭着他的嘴。
保羅看出了她臉上的惱怒表情:這些水分完全被浪費掉了。
保羅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