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個聰明人,
跳進一個大沙坑。
他的眼睛燒掉了,
可他咬牙不吭聲。
他調出重重幻影,
終于成了聖人。
——童謠
見于《穆阿迪布的曆史》
保羅站在穴地外的黑暗之中。
預知力量告訴他現在是夜晚。
月光照射下,聳立在他左邊的岩壁投下黑色的影子。
這是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他的一個穴地,正是在這兒,他和契尼……
不要想契尼,他告訴自己。
幻象告訴他周圍發生的一切:右手很遠的地方是一叢仙人掌,還有一條銀黑色的暗渠,流過今天早上的風暴堆積起來的沙丘。
沙漠裡的流水!他想起了另一種水,他的出生地卡拉丹星球的河裡流動的水。
那時他根本沒有認識到這樣的水流是多麼珍貴,即使是這條流過沙漠盆地的黑乎乎的臭水溝也是無上的珍寶。
一聲小心翼翼的咳嗽,一個助理從後面閃了出來。
保羅伸出雙手,取過吸着一張金屬紙的磁闆。
他的動作十分緩慢,像暗渠裡的流水。
幻象在移動,可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情願随着它移動了。
“對不起,陛下。
”助理說,“塞布利條約……需要您簽署。
”
“我看得見!”保羅厲聲說。
他在簽字的地方潦草地寫上“厄崔迪皇帝”幾個字,将磁闆朝助理伸出的手中猛地一塞。
他看到了助理臉上的驚恐。
那個助理一溜煙逃走了。
保羅轉過身。
醜陋、貧瘠而荒蕪的土地!他想象着陽光暴曬下的大地,酷熱的天氣,滿天沙塵,黑壓壓的塵土吞沒了一切,風魔肆虐,挾帶着無數赭色水晶般的沙礫。
但這裡又是個富有的地方:正在從一個沙暴橫行、寸草不生、隻有壁立的懸崖和搖搖欲墜的山脊的地方變成一個蓬勃發展的巨大星球。
這一切都需要水……還有愛。
生命會将狂暴的廢物變成優雅靈動之物,他想,這就是沙漠對我們的教誨。
現實的這種改變常常讓他瞠目結舌。
他很想轉身對着擠在穴地入口處的助手們大聲叫喊:如果你們一定要崇拜某種東西的話,就崇拜生命吧——所有生命,哪怕最低賤的生命!生命的美好屬于我們全體!
他們不會明白的,他們是沙漠之中最荒蕪的沙漠。
生命不會為他們上演自己的綠色舞蹈。
他握緊拳頭,試圖停止幻象。
他想逃離自己的意識,它就像一頭吞噬他的怪獸!他的意識躺在他的身體裡,像一團巨大的海綿,吸入了無數人的經曆,濕淋淋、沉甸甸的。
保羅絕望地将思緒擠向自己以外的其他事物。
星星!
意識飄向群星,無窮無盡的星河。
無盡的群星啊,隻有近于瘋狂的人才會想象自己能夠統治其中哪怕最微小的一簇。
自己帝國屬下的臣民有多少,他甚至想都不敢想。
臣民?更準确地說,應該是崇拜者和敵人。
他們中是否有人看到過教義之外的東西?有沒有擺脫了狹隘偏見的人?沒有,甚至皇帝也擺脫不了。
他的生活是所謂“奪取一切”,想按照自己的模子創造一個宇宙。
但是,這個似乎熱熱鬧鬧的宇宙終于崩潰了,靜靜地分崩離析。
把唾沫啐在沙丘上吧!他想,把我的水分給它吧!
是自己制造了這個神話,用錯綜複雜的運動和想象,用月光和愛,用比亞當還古老的禱詞,以及那些灰色的岩石、猩紅的影子、悲傷,以及無數殉道者的生命——最終,它會落得個什麼下場?波浪退去之時,時間的河岸将一片空曠,除了無數記憶的沙礫閃閃發光之外,幾乎一無所有。
人類美好時代的起源難道就是這個樣子?
石壁上響起一陣摩擦聲,死靈來了。
“你今天一直在回避我,鄧肯。
”保羅說。
“您這樣稱呼我很危險。
”死靈說。
“我知道。
”
“我……來是想提醒您,陛下。
”
“我知道。
”
死靈于是全部說了出來:比加斯,強加在他身上的強制沖動。
“那種強制沖動具體是什麼,你知道嗎?”保羅問。
“暴力。
”
保羅感到自己終于來到一個從一開始便在召喚自己的地方。
他一動不動。
聖戰已經抓住了他,把他固定在時間的滑道上,讓未來那可怕的引力一勞永逸地攫住他,再不松手。
“不會有任何來自鄧肯的暴力。
”保羅悄聲說。
“可是,陛下……”
“告訴我你在我們附近看到了什麼。
”保羅說。
“陛下?”
“沙漠——今晚的沙漠怎麼樣?”
“您看不見?”
“我沒有眼睛,鄧肯。
”
“可是……”
“我隻有幻象。
”保羅說,“可我希望自己沒有它。
預知力量正逐步扼殺我,你知道嗎,鄧肯?”
“也許……您擔憂的事不會發生。
”死靈說。
“什麼?你不相信我的預知能力?我自己隻能堅信不疑,因為我上千次親眼看到我預見的未來變成現實。
人們把這種力量稱為魔力,天賜的禮物。
而實際上,它是痛苦!它不讓我有自己的生活!”
“陛下,”死靈喃喃地說,“我……它不是……小主人,你不要……我……”他沉默了。
保羅感應到了死靈的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