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和矛盾:“你叫我什麼,鄧肯?”
“什麼?我怎麼……等等……”
“你剛才叫我‘小主人’。
”
“我叫了,是的。
”
“鄧肯過去一直是這麼叫我的。
”保羅伸出雙手,撫摸着死靈的臉,“這也是你的特萊拉訓練的一部分?”
“不是。
”
保羅把手放下來:“那麼,它是什麼?”
“它來自……我的内心。
”
“你在侍奉兩個主人?”
“也許是的。
”
“把你自己從死靈中解放出來,鄧肯。
”
“怎麼解放?”
“你是人。
做人該做的事。
”
“我是死靈!”
“可你的肉體是人類。
這具肉體中藏着鄧肯。
”
“這具肉體中藏着别的某種東西。
”
“我不在意你如何做。
”保羅說,“可你必須做。
”
“您預見到了?”
“去他媽的預見!”保羅轉過身。
他的幻象加快了步伐,開始向前狂奔,中間還有許多缺口,但這些缺口并不足以讓幻象停住腳步。
“陛下,如果您已經……”
“安靜!”保羅舉起一隻手,“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陛下?”
保羅搖搖頭。
他仔細查看着。
那邊,在漆黑的陰影中,有什麼東西知道他在這兒。
什麼東西?不——是什麼人。
“真美呀,”他悄聲說,“你是一切事物中最美好的。
”
“您說什麼,陛下?”
“我說的是未來。
”
那邊,那個朦胧模糊、形體未定的鬼影猛地一震,迸發出一股強烈的感情,應和着他的幻象。
在幻象的旋律上,它奏出一個最強音,久久不絕。
“我不明白,陛下。
”死靈說。
“一個弗雷曼人離開沙漠太久會死的。
”保羅說,“他們把這個稱作‘水病’。
這難道不是最奇怪的事嗎?”
“非常奇怪。
”
保羅竭力搜索着自己的記憶,試圖回想起夜裡契尼倚在他身邊的呼吸。
但是,他能找到這樣的慰藉嗎?他懷疑。
他隻能清楚地記起一件事:他們離開皇宮、出發到沙漠的那一天,契尼坐在早餐桌旁,焦躁不安。
“你幹嗎要穿那件舊外套?”她問道,眼睛盯着他穿在弗雷曼長袍下面的那件黑色軍服,“你是皇帝!”
“就算是皇帝,也可以有一兩身自己喜歡的衣服。
”他說。
這句話居然讓契尼流出了淚水,他想不出其中的緣由。
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落淚。
如今,在黑暗中,保羅擦了擦自己的臉頰,那上面已經濕了一片。
是誰把水給了死者?他想。
但這是他自己的臉呀,不過又好像不是。
風吹過濕漉漉的皮膚,寒冷刺骨。
他好像做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夢,夢境迅速破滅。
胸口為什麼脹痛?吃了什麼不對的東西嗎?難道是他的另一個自我把水給了死者,那麼它為什麼如此痛苦、悲傷?狂風卷裹着沙礫,皮膚被吹幹了,是他自己的。
但那種戰栗的感覺又是誰的?
突然響起一陣哀号,遠遠的,在穴地深處。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一絲亮光閃了一下,死靈猛地轉過身,圓睜雙眼。
有人一把拉開入口處的密封門。
隻見一個人站在光線中,燈光照出他的笑臉——不!不是笑臉,是傷心欲絕的哭泣的臉!這是一個名叫坦迪斯的弗雷曼敢死隊軍官,他後面跟着黑壓壓的一大群人,見了穆阿迪布以後,所有人都沉默了。
“契尼……”坦迪斯說。
“死了。
”保羅低聲說,“我聽見了。
”
他轉身對着穴地。
他熟悉這個地方。
這個地方無處可藏。
洶湧而來的幻象讓他看到了弗雷曼人群。
他看到了坦迪斯,感到了這個弗雷曼敢死隊員的悲傷、恐懼和憤怒。
“她走了。
”保羅說。
死靈聽到了這句話。
這句話仿佛點燃了一個耀眼的光環,灼燒着他的胸膛、脊柱和金屬眼窩。
他感到自己的右手慢慢移向腰帶上的晶牙匕。
他的思維變得非常陌生,已經不屬于自己。
他成了一具木偶,牽動木偶的線條來自那個可怕的光環,拉扯着他。
他移動着,遵照另一個人的命令、另一個人的意志。
線條猛地牽扯着自己的雙臂、雙腿,以及下颌。
某種聲音從自己嘴裡擠出來,一種可怕、重複的叫喊——
“哈拉克!哈拉克!哈拉克!”
晶牙匕就要揮出。
就在這一瞬,他重新奪回了自己的聲音,發出嘶啞的喊聲:“快逃!小主人,快逃!”
“我們不會逃。
”保羅說,“我們的舉動必須保持尊嚴,我們要做必須做的事。
”
死靈肌肉緊縮。
他顫抖着,搖晃着。
“……必須做的事!”這句話像一條大魚在他的腦子裡翻騰着。
“必須做的事!”啊,這話聽上去像老公爵,保羅的祖父。
小主人挺像老公爵,“……必須做的事!”
這些話在死靈的意識裡動蕩着。
他漸漸意識到,自己體内同時存活着兩個生命:海特/艾達荷/海特/艾達荷……過去的記憶洪水般湧來,他一一記下它們,賦予新的理解,開始将這些記憶整合進自己全新的意識。
新的人格暫時處于系統的頂端,但個性沖突之際,剛剛形成的意識随時可能徹底崩潰。
他不斷調節,因為外界在不斷施壓: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