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風從背後吹來,把自己排出的氧氣和一股燧石燃燒味卷進那尚具人類知覺的鼻孔。
他深深吸了口氣,使本已放大的意識變得更加敏銳。
白天這段時間他為自己安排了幾件事。
其中一項就是思考接下來的會面,仿佛古代鬥牛士細細盤算即将首度交鋒的公牛。
雖然莫尼奧能保證賽歐娜不會攜帶任何有形的武器前來,但她依然是一個頭頂利角的勁敵。
雷托要确保自己熟知賽歐娜的每一個強項和弱項。
隻要有機會,雷托還将動之以情。
她必須為考驗做好準備,一定要用精心布置的鐵絲網斂住她内心的鋒芒。
午後,沙蟲分身已心滿意足,雷托返回高塔,爬上禦辇,啟動浮空器上升到頂層一扇落地窗的邊緣,這扇窗隻有他本人下指令才能開啟。
當天餘下的時間,他就躺在這間淩雲閣裡,思索着,謀劃着。
夜幕剛剛降臨,空中傳來一架撲翼飛機振動機翼的嗡嗡聲。
莫尼奧來了。
守時的莫尼奧。
在雷托的操控下,淩雲閣伸出一塊着陸台。
撲翼飛機滑降而來,收攏機翼,輕輕落在着陸台上。
雷托眺望着漸濃的夜色。
賽歐娜下機後朝他沖過來,顯然對這沒有護欄的高台感到害怕。
她穿着一件不帶徽記的黑色制服,外披白袍。
一進入塔内,她就偷偷向後瞥了瞥,随後望向淩雲閣中央、禦辇上的那具龐大身軀。
撲翼飛機起飛,消失在黑暗中。
雷托沒有收回着陸台,并讓落地窗開着。
“這座塔另一頭有個陽台。
”他說,“我們去那兒。
”
“為什麼?”
賽歐娜的聲音流露出滿腹狐疑。
“聽别人說那裡涼快。
”雷托答,“我自己在那兒吹着小風時,也的确感到臉頰上有微微的涼意。
”
賽歐娜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走近了他。
雷托關上了她身後的落地窗。
“從陽台看出去夜景美極了。
”雷托說。
“我們為什麼來這裡?”
“因為這裡不會有人偷聽。
”
雷托掉轉禦辇,無聲無息地駛向陽台。
借助室内隐藏式照明裝置發出的微光,她看到他在移動。
他也聽到她跟了上來。
這座弧形陽台在塔堡的東南面,裝有齊胸高的透空欄杆。
賽歐娜走到欄杆前,環視着眼前的荒漠。
雷托感覺她在等自己發話。
有些話要在這裡說出來,隻讓她一個人聽到。
不管說的是什麼,她都會傾聽并作出毫無掩飾的反應。
雷托的目光越過她望向沙厲爾的邊界,一号月亮已經升上地平線,勉強可以看到一條扁扁的線,那就是人造圍牆。
他運用增強的目力分辨出遠處移動着一支來自奧恩城的隊伍,發着暗光的畜力車緩緩行駛在通往泰伯村的大道上。
他能在記憶裡調出那個村子的畫面——一座草木掩映的村莊,坐落在牆根内側一片濕潤的土地上。
他的保留地弗雷曼人照管那兒的棗椰樹、高杆草,甚至蔬菜農場。
今非昔比了,想當年,凡是住人的地方,即便是僅靠一套蓄水箱和捕風器維持、稀稀拉拉散落着低矮植物的小盆地,在荒漠裡也算草木茂盛了。
跟泰布穴地一比,泰伯村簡直是水的天堂。
如今村裡人人知道,在沙厲爾圍牆的另一側,泛着銀色月輝的艾達荷河正筆直向南流去。
保留地弗雷曼人從裡側翻不過陡直的圍牆,但他們心裡清楚那兒有條河。
大地也知道。
泰伯村民将耳朵緊貼地面,就能聽見大地另一頭傳來的汩汩水流聲。
現在應該有夜鳥沿着那道堤岸飛行,雷托想,日出後這些生物會回到另一個世界。
沙丘星已經在它們身上實現了進化奇迹,它們仍舊離不開沙厲爾。
雷托曾見過那些鳥在水面上投下暗影,偶爾啜一口水,泛起的漣漪随河流漂逝而去。
即使離得這麼遠,雷托還是能感覺到水的力量,往昔的豪情已經離他遠去,猶如這道向南直奔農場與森林的水流。
這條河穿行于綿延起伏的群山,一路擦過郁郁蔥蔥的植被,昔日沙丘星的沙漠地塊幾乎蕩然無存,隻有這片遺世獨立的沙厲爾依然守護着過往。
雷托還記得那些伊克斯機械咆哮着在地表上強行撕開這條水道。
時間似乎轉瞬即逝,隻過了三千年而已。
賽歐娜不安地回頭瞧了瞧雷托,但他仍然沒有開口,目光緊盯着遠處。
一座倒映于遠方雲朵上的小鎮在地平線上方閃耀着淡琥珀色的光。
雷托從方向和距離判斷是沃爾波特鎮,那裡曾是個苦寒之地,遠在陽光低斜的北方,現在被陰差陽錯地投映到了溫暖的南方。
這座熠熠生輝的小鎮仿佛在他心裡開啟了通往過去的一扇窗。
他感到這束光穿透了已取代皮膚的厚厚鱗膜,直擊心頭。
我很脆弱,他想。
然而,他知道自己将成為這個地方的主宰。
而這座星球是他的主宰。
我是它的一部分。
他直接吞食沙土,隻是不能碰水。
他的人嘴和人肺僅用于呼吸,剛夠維持殘餘的人性……和說話的功能。
雷托朝賽歐娜的後背開口道:“我喜歡聊天。
我害怕總有一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