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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出延津記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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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百順的弟弟楊百利,在“延津新學”僅僅上了半年,就退了學。

    楊百利退學不是因為楊百利出了差錯,像在老汪的私塾學《論語》一樣,讀書不專心,調皮搗蛋,被人開除了;讀書他肯定不專心,但小韓的新學并不開除讀書不專心的人,課堂上不專心沒啥,隻要小韓來講話你專心就成了;退學是因為縣長小韓出了問題。

    小韓出問題并不在“延津新學”上,而是因為這年秋天,河南的省長老費到黃河以北巡視,轉到了延津縣,小韓陪了他一天,小嘴不停,把老費惹惱了。

    老費是福建人,他爹打小是個啞巴;由于他爹是啞巴,老費小時候,家裡話就少,養成習慣,老費長大話也不多。

    老費認為,世上有用的話,一天不超過十句。

    但到了延津,一天下來,老費沒說什麼,小韓說了三千多句;由于小韓多話,老費又知道他下車伊始,在延津辦了個“延津新學”,新學開辦半年,小韓到新學演講六十二場,平均三天一場。

    小韓沾沾自喜,把這些都當政績向老費作了彙報。

    因延津歸新鄉專署管,陪同老費巡視的還有新鄉的專員老耿。

    老費在延津沒說什麼,第二天回到新鄉,老耿陪他吃中飯,邊吃,邊說這次的巡視。

    當時新鄉下轄八縣,老費轉了五縣;說到其他四縣,老費沒說什麼,說到延津,老費皺了皺眉: “那個縣長小韓,是誰弄來的?” 這個縣長小韓,就是新鄉專署專員老耿弄來的;小韓他爹,是老耿在日本名古屋商政專科學校留學時的同班同學。

    但老耿已看出老費不喜小韓,便說: “正常遴選上來的,正常遴選上來的。

    ” 老費: “老耿呀,我也不懂,他小嘴不停,是做縣長的材料嗎?治大國如烹小鮮,五十年固守一句話就不錯了;他半年講了六十二場話,他都說些啥?” 老耿吓出一頭汗,忙說: “他沒說啥,他沒說啥。

    ” 老費: “料他也說不了啥。

    一個學生娃,能說啥?他說啥沒啥,隻是這愛說,就讓人厭倦。

    ” 又說: “他愛說沒啥,又誤人子弟,教娃們去說,事就大了。

    是要把全縣的人都變成小嘴不停嗎?族人皆小嘴不停,述而不作,接着就天下大亂了。

    ” 老耿忙說: “我回頭說他,我回頭說他。

    ” 老費正色: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不是個娃,能說回來嗎?我看是說不回來,也許你老耿本事大,能把他說回來。

    ” 老耿擦着頭上的汗: “我也說不回來,我也說不回來。

    ” 老費回鄭州第二天,老耿就把小韓給撤了。

    其實老耿對省長老費對說話的看法,并不苟同;況且,人說話多少,和能否當縣長是兩回事。

    何況誨人不倦,有教無類,也是聖人的意思。

    小韓雖愛亂說,但沒亂動,頂多像他的前任老胡愛做木匠活一樣,是種個人癖性;恰恰是述而不作,壞不了什麼大事。

    但他看省長老費認了真,怕由小韓牽涉到自己,還是毅然決然,撤了小韓。

    小韓來延津時一番壯志,沒想到歪嘴騾子賣了個驢價錢,吃了嘴上的虧,大半年工夫就得草草收兵。

    聞到消息,他急如星火趕到新鄉,找到老耿,還有些倔強和不服: “叔,憑啥撤我的縣長?我錯在哪兒了?你們講理不講理?” 接着就開始與老耿講理,從歐洲諸強講起,又說到美國,又扯到日本的明治維新,說些開辦新學的好處。

    小韓不講理老耿還有些同情他,他一講理,老耿又覺得撤他是對的。

    老耿止住他不停的小嘴: “賢侄,你說得沒錯,你講的理也沒錯,錯就錯在,你生錯了地方和年頭。

    ” 小韓一愣: “我應該生在歐洲、美國或日本?” 老耿: “不生在這些地方也行,生在中國,能和聖人生個前後腳,也不辜負你的才幹。

    ” 小韓: “我去學堂演講,并不是為了教書,是為了救國救民……” 又要跟老耿理論。

    老耿皺了皺眉,再一次止住他: “我也不是讓你去戰國教書,恰恰是為了讓你去救國救民。

    如何救國救民?放到戰國,就你的材料,正好去當說客。

    說客不憑别的,就憑一張嘴。

    但他不是說給不懂事的娃兒們,是說給君王;說給娃兒們頂個球用,要管用還得說給管事的不是?你說得好,你身挂六國相印,也給老叔帶些福氣;一旦你說得不好,你的腦袋,‘咔嚓’一聲可就沒了。

    賢侄,我想知道的是,大殿之上,此情此景,你能說得好嗎?” 此情此景,小韓倒第一次被人給說住了,愣在了那裡。

     小韓離開延津回了唐山,“延津新學”也壽終正寝。

    像當初老汪的私塾一樣,徒兒們都作鳥獸散。

    衆徒兒和楊百利由新學到縣政府的願望也随之破滅,老楊由縣政府到豆腐的理想也煙消雲散。

    學校散了,楊百利本該重回楊家莊跟他爹做豆腐,但他沒有回去。

    沒回去不單像楊百順一樣,讨厭他爹老楊和豆腐,而是他在新學的半年中,結識了一個好朋友叫牛國興。

    牛國興是個大頭,他爹是“延津鐵冶場”的董事。

    楊百利和牛國興本不同班,因兩人都對“新學”和讀書不感興趣,愛和一幫孩子偷偷從教堂跑出去,用粘竿粘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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