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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出延津記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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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百順原想在老曾這兒落個腳,将來等時候合适了,再去跟老裴學剃頭;老曾也沒怪他,給他講清師徒的道理,楊百順也就安心殺豬。

    其實殺豬也不合楊百順的心思,他一輩子最想幹的,還是像羅長禮一樣喊喪;但喊喪又不養人,讓人為難。

    老曾聽了,又沒怪他,“撲哧”笑了: “你不就喜歡一喊嗎?咱殺豬也有一喊呀。

    ” 楊百順一愣: “誰喊?” 老曾: “人不喊,豬喊。

    ” 又說: “人喊死人,豬喊死豬啊。

    ” 又說: “世上隻見人吃豬,世上不見豬吃人,所以人喊不成個生意,豬喊就成生意了。

    ” 楊百順覺得師傅說得有道理,從此安心跟老曾學殺豬。

    但殺豬沒個住處,每天還得回去看賣豆腐的老楊的臉色,又讓楊百順不能安心。

    師傅老曾最大的心事,是老伴去世三年了,想早點兒續個弦。

    可兩個兒子十七八歲了,也該娶媳婦了;爺仨兒誰先娶誰後娶,兩個兒子與老曾看法不一緻。

    大家一塊兒都娶,家裡底子薄,又一塊兒不起。

    誰先誰後,是兩個兒子與老曾鬧别扭的另一個病根。

    也是兩個兒子給楊百順出難題的另一層原因;明是沖着楊百順,實際還是沖着老曾。

    老曾也背着兒子,托人給自己說過幾次媒;但雙方一見面,不是人家覺得老曾不合适,就是老曾覺得人家不合适,這事也就放了下來。

    師徒在一起說心腹話,楊百順不好老提自己住處的事,提一回,似揭一回師傅的傷疤;師傅老曾,就老說自己該不該續弦的事。

    啥話題一開始聽着新鮮,天天這麼說,幾個月下來,師傅沒煩,楊百順煩了。

    一次去崔家莊殺豬,下午回來路上,師徒倆走着走着累了,太陽還老高,不急着回家,便坐在津河邊一株大柳樹下歇息。

    老曾邊吸煙邊說,崔家莊的老崔小氣,豬都殺了,中午的菜裡還沒肉;早知這樣,就不給他殺了。

    說着說着,又拐到自己續弦的事上。

    楊百順耐不住了,搶白老曾一句: “師傅,您想續就續,别老這麼天天說,光說管啥用呀?也就過個嘴瘾。

    ” 老曾往柳樹上“”地磕着煙袋: “誰想續了?想續不早續了?也就是說說。

    ” 楊百順: “天天這麼說,就是想續。

    ” 老曾: “就是想續,它也沒合适的呀。

    ” 楊百順: “還是怪你挑。

    光想挑個好的,也不看看咱自個兒。

    你要不挑,也早續上了。

    ” 又噘着嘴說: “也不是挑不挑的事,我看,你還是怕他們哥倆。

    ” 他們哥倆,就是老曾的兩個兒子。

    正是說到了病根上,老曾梗着脖子: “誰怕他們了?這個家,還是我做主。

    ” 師徒倆僵在這裡。

    半天,老曾歎口氣,往柳樹上“”地磕煙袋: “我也不是怕他們倆,我是怕外人說呀。

    他們也都十七八了,我都小五十的人了,與自家孩子争着娶媳婦?” 又說: “也不是怕别人說,大家這麼别扭着,我就是把媳婦娶到手,這日子也過不好呀。

    ” 楊百順本來就與那哥倆不對付,自他們不讓楊百順借宿,氣一直存在心裡,這時說: “那隻能怪他倆不懂事。

    正因為他們十七八,可以等一等;你小五十不續,等到了六十,想續也晚了,續到家,也沒用了。

    ” 老曾倒愣在那裡。

    思摸半天,回過神說: “你這話說的,倒是正理兒。

    ” 這年春天,老曾決定在兒子娶媳婦之前,自己先續弦。

    對續弦也不挑了。

    明對媒人說,别管老曾看着對方是否合适,隻要對方看着老曾合适,這事就合适了。

    由于老曾續弦不講條件,這弦就好續了。

    找到的續弦,是孔家莊賣驢肉火燒的老孔的妹子。

    鎮上逢集的時候,老孔的攤子,倒和賣豆腐的老楊挨着;他的攤子,在老楊的左邊;賣胡辣湯也賣煙絲的窦家莊的老窦的攤子,在老楊的右邊。

    因為老楊賣豆腐老打鼓,兩人還與老楊吵過一架。

    老孔的妹子,年關時剛死了丈夫,正好是個茬口。

    這媒也不是媒人說的,是裴家莊剃頭的老裴,從中牽的線。

    老裴到孔家莊剃頭,與老孔交上了朋友。

    老孔信老裴,也就把妹子嫁給了老曾。

    三月初二下的聘禮,三月十六就要過門。

    楊百順看師傅要續弦,倒很高興。

    高興不是說師傅有了決斷,再不會在這件事上跟他啰嗦;或者暗恨老曾的兩個兒子,用這事替自己出氣,而是另有自己的心思,盼着新續的師娘過來,能在家裡做主;過去家裡由老曾的兒子做主,不讓楊百順借宿,如新來的師娘做了主,也就改了天地,大家都是外來人,說不定又讓楊百順借宿了也料不定。

    楊百順不但盼着師娘過門,還盼着新來的師娘潑些才好,才能壓住老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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