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百順原想在老曾這兒落個腳,将來等時候合适了,再去跟老裴學剃頭;老曾也沒怪他,給他講清師徒的道理,楊百順也就安心殺豬。
其實殺豬也不合楊百順的心思,他一輩子最想幹的,還是像羅長禮一樣喊喪;但喊喪又不養人,讓人為難。
老曾聽了,又沒怪他,“撲哧”笑了:
“你不就喜歡一喊嗎?咱殺豬也有一喊呀。
”
楊百順一愣:
“誰喊?”
老曾:
“人不喊,豬喊。
”
又說:
“人喊死人,豬喊死豬啊。
”
又說:
“世上隻見人吃豬,世上不見豬吃人,所以人喊不成個生意,豬喊就成生意了。
”
楊百順覺得師傅說得有道理,從此安心跟老曾學殺豬。
但殺豬沒個住處,每天還得回去看賣豆腐的老楊的臉色,又讓楊百順不能安心。
師傅老曾最大的心事,是老伴去世三年了,想早點兒續個弦。
可兩個兒子十七八歲了,也該娶媳婦了;爺仨兒誰先娶誰後娶,兩個兒子與老曾看法不一緻。
大家一塊兒都娶,家裡底子薄,又一塊兒不起。
誰先誰後,是兩個兒子與老曾鬧别扭的另一個病根。
也是兩個兒子給楊百順出難題的另一層原因;明是沖着楊百順,實際還是沖着老曾。
老曾也背着兒子,托人給自己說過幾次媒;但雙方一見面,不是人家覺得老曾不合适,就是老曾覺得人家不合适,這事也就放了下來。
師徒在一起說心腹話,楊百順不好老提自己住處的事,提一回,似揭一回師傅的傷疤;師傅老曾,就老說自己該不該續弦的事。
啥話題一開始聽着新鮮,天天這麼說,幾個月下來,師傅沒煩,楊百順煩了。
一次去崔家莊殺豬,下午回來路上,師徒倆走着走着累了,太陽還老高,不急着回家,便坐在津河邊一株大柳樹下歇息。
老曾邊吸煙邊說,崔家莊的老崔小氣,豬都殺了,中午的菜裡還沒肉;早知這樣,就不給他殺了。
說着說着,又拐到自己續弦的事上。
楊百順耐不住了,搶白老曾一句:
“師傅,您想續就續,别老這麼天天說,光說管啥用呀?也就過個嘴瘾。
”
老曾往柳樹上“”地磕着煙袋:
“誰想續了?想續不早續了?也就是說說。
”
楊百順:
“天天這麼說,就是想續。
”
老曾:
“就是想續,它也沒合适的呀。
”
楊百順:
“還是怪你挑。
光想挑個好的,也不看看咱自個兒。
你要不挑,也早續上了。
”
又噘着嘴說:
“也不是挑不挑的事,我看,你還是怕他們哥倆。
”
他們哥倆,就是老曾的兩個兒子。
正是說到了病根上,老曾梗着脖子:
“誰怕他們了?這個家,還是我做主。
”
師徒倆僵在這裡。
半天,老曾歎口氣,往柳樹上“”地磕煙袋:
“我也不是怕他們倆,我是怕外人說呀。
他們也都十七八了,我都小五十的人了,與自家孩子争着娶媳婦?”
又說:
“也不是怕别人說,大家這麼别扭着,我就是把媳婦娶到手,這日子也過不好呀。
”
楊百順本來就與那哥倆不對付,自他們不讓楊百順借宿,氣一直存在心裡,這時說:
“那隻能怪他倆不懂事。
正因為他們十七八,可以等一等;你小五十不續,等到了六十,想續也晚了,續到家,也沒用了。
”
老曾倒愣在那裡。
思摸半天,回過神說:
“你這話說的,倒是正理兒。
”
這年春天,老曾決定在兒子娶媳婦之前,自己先續弦。
對續弦也不挑了。
明對媒人說,别管老曾看着對方是否合适,隻要對方看着老曾合适,這事就合适了。
由于老曾續弦不講條件,這弦就好續了。
找到的續弦,是孔家莊賣驢肉火燒的老孔的妹子。
鎮上逢集的時候,老孔的攤子,倒和賣豆腐的老楊挨着;他的攤子,在老楊的左邊;賣胡辣湯也賣煙絲的窦家莊的老窦的攤子,在老楊的右邊。
因為老楊賣豆腐老打鼓,兩人還與老楊吵過一架。
老孔的妹子,年關時剛死了丈夫,正好是個茬口。
這媒也不是媒人說的,是裴家莊剃頭的老裴,從中牽的線。
老裴到孔家莊剃頭,與老孔交上了朋友。
老孔信老裴,也就把妹子嫁給了老曾。
三月初二下的聘禮,三月十六就要過門。
楊百順看師傅要續弦,倒很高興。
高興不是說師傅有了決斷,再不會在這件事上跟他啰嗦;或者暗恨老曾的兩個兒子,用這事替自己出氣,而是另有自己的心思,盼着新續的師娘過來,能在家裡做主;過去家裡由老曾的兒子做主,不讓楊百順借宿,如新來的師娘做了主,也就改了天地,大家都是外來人,說不定又讓楊百順借宿了也料不定。
楊百順不但盼着師娘過門,還盼着新來的師娘潑些才好,才能壓住老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