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老史,就内舉不避親,這回老耿也不避親了。
老窦是行伍出身,在隊伍上當過團副;戰場上打瘸一條腿,從隊伍上退了下來。
一個瘸子,性子卻躁,說一句話,帶三個“雞巴”。
老窦愛說的一句話是:
“少雞巴跟我啰嗦,我他媽是個丘八。
”
丘八不韬光養晦,所以不喜種菜,本性不改,喜歡打槍;上任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縣政府後院的菜園子,改成了靶場。
自此,延津縣城一天到晚槍聲不斷,生人以為起了戰争,其實是延津的縣長在打槍玩。
這槍聲,倒是鎮住了外來的賊;延津的社會治安,一下反倒變好了。
延津的治安變好了,但菜園子被改成了靶場,吳摩西馬上失業了。
春天種下的菜,也被老窦一高一低兩隻馬靴踏得稀爛。
吳摩西得罪過前任縣長老史,老史沒把他趕走;新上來的老窦,吳摩西與他隻見過一面,老窦隻對他說了一句話:
“種什麼雞巴菜,滾蛋!”
吳摩西隻好滾蛋,回到“吳記馍坊”,專心揉饅頭。
吳摩西傷心之餘,也有些慶幸,多虧半年前入贅到“吳記馍坊”,現在有個退路,不然仍得流浪街頭去給人挑水。
當時入贅不入贅,他還拿不定主意,曾找牧師老詹商量,老詹看透他的情形,倒贊成他入贅。
老詹一輩子傳教不見起色,但關鍵時候,倒給吳摩西指點了迷津;吳摩西又有些感激老詹。
老詹唯一沒說準的是,當時不讓吳摩西把命運系到老史身上,說老史這個人靠不住;誰知到頭來不是老史靠不住,是頂替老史的人靠不住。
不能種菜回家揉饅頭,對吳摩西倒無大礙,吳香香卻覺得上了吳摩西的當。
當初她找吳摩西除了為找個男人,還想找個靠山;現在一夜之間,身後的靠山說坍就坍了,吳摩西又成了吳摩西;靠山一失去,吳摩西就不值錢了,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後悔當初打錯了算盤。
全不知她不是上了吳摩西的當,是上了縣長老史的當;也不是上了縣長老史的當,是上了省長老費的當;也不是上了省長的當,是上了總理衙門的當。
不管上了誰的當,吳摩西成了吳摩西,“吳記馍坊”的饅頭就成了個饅頭。
吳摩西成親時,老史曾題過“敢作敢為”四個字,一氣之下,吳香香将制成的牌匾從門頭上摘下來,用刀給劈了。
題字人一倒,不劈也成了笑柄。
原以為靠山失去隻是個饅頭,沒想到吳摩西回“吳記馍坊”揉饅頭賣饅頭的第二天,就被倪三打了一頓。
被人從縣政府趕出來,不是件多麼光彩的事,吳摩西回到饅頭鋪,想在家躲幾天,再出門見人;但吳香香覺得,既然縣政府的差事丢了,吳摩西就該将功補過,多給饅頭鋪出力,除了在家裡揉饅頭和蒸饅頭,還得替她到十字街頭賣饅頭,她好在家裡張羅别的。
吳摩西害怕到了十字街頭,碰到釘鞋的老趙,賣熏兔的豁嘴老馮,棺材鋪的老餘……吳摩西為啥從縣政府被攆出來,他們肯定要問個底兒掉,一時也與他們解釋不清。
但吳摩西又不好說怕出門見人,便說自己過去沒賣過饅頭,隻賣過豆腐,隔行如隔山,能不能停兩天再上街。
他搔着頭:
“不知道咋吆喝呀。
”
吳香香馬上急了:
“過去你在縣政府當差,天天圖個清靜;現在就剩下光身一人,難道還讓一個女人家抛頭露面,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倒在家裡坐着?”
吳香香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于是第二天五更起床,揉過饅頭,蒸過饅頭,天也亮了,吳摩西便推着饅頭車出門,硬着頭皮向十字街頭走去。
過去這個時候,是去縣政府上差的時候,又對老史和種菜有些留戀。
推着饅頭車正走着,打更的倪三趔趄着腳步,從一條胡同裡鑽出來,大老遠,就喊吳摩西:
“那誰,你站住。
”
吳摩西站住,倪三斜睨着眼睛:
“當初你娶親時,為啥不請我喝喜酒?看不起我老倪?”
吳摩西哭笑不得。
娶親已是半年前的事,為何今天又重新提起?就算是昨天娶親,二人非親非故,自個兒成親,為啥非得請他喝酒?自己結一門親事,當初連爹娘兄弟都沒告知,别說一個外人打更的。
這跟看起看不起人是兩回事。
吳摩西以為倪三喝醉了,不與他計較,轉身要推車走。
沒想到倪三大步奔來,不由分說,一腳将吳摩西的饅頭車踢翻,饅頭登時滾了一地;又一腳踢翻吳摩西,掏出兩個醋缽大似的拳頭,照吳摩西臉上亂打:
“誰給你撐腰,你敢看不起倪大爺?這氣我憋了半年了,今天也讓你知道知道,馬王爺長着三隻眼。
”
一時三刻,吳摩西臉上似開了個油醬鋪,紅的,黑的,绛的,從鼻口裡湧出來。
天亮正是趕早市的時候,許多人便上前圍觀;見是倪三打人,也無人敢勸。
倪三打累了,才仰起身,指着吳摩西:
“給我滾回楊家莊,這裡沒你待的地方。
不然我見你一回,打你一遍!”
趔趄着腳步走去。
吳摩西這才聽出些話頭,倪三打他,并不為成親沒請他喝酒,背後另有原因。
吳摩西挨打是在上午;下午,給吳摩西說媒的驢販子老崔,也挨了倪三一頓打。
倪三打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