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燈,大白天照人眼睛。
班裡有一個傳閑話的,全班五十六個人,就被他攪得雞飛狗跳。
這年十月,李克智傳閑話傳到牛愛國頭上。
但閑話傳的不是牛愛國,而是牛愛國他姐。
牛愛國他姐叫牛愛香,在鎮上供銷社賣醬油。
牛愛香與縣城一個郵遞員叫小張的談過兩年戀愛。
小張國字臉,白淨,不愛說話,大家坐在一起,都是别人在說,他在聽;小張愛笑,别人說笑話他笑,别人說一件平常事他也笑。
小張到牛家來過,騎着郵電局的綠色自行車,後邊載着牛愛香。
牛愛香摟着小張的腰。
小張送過牛愛國一個打火機。
牛愛國與馮文修養兔時,還把打火機掏出來,打着火讓馮文修看。
但上個月,牛愛香與小張吹了。
兩人吹了不是兩人談不下去,而是小張跟牛愛香談戀愛時,還跟縣城廣播站一個叫小紅的播音員也談着。
腳踏兩隻船讓人生氣,更讓牛愛香生氣的是,與小張談了兩年,自己竟沒有發現;現在終于發現了,她首先怪的不是小張,而是自己。
原以為小張不愛說話、愛笑靠得住,誰知不愛說話、愛笑的人皆一肚子壞心眼。
于是吹了。
吹了也就吹了,但到了李克智嘴裡,牛愛國他姐已經跟小張睡過覺。
睡過覺不說,還懷了孕,到縣醫院去打胎。
小張把她甩了,她又喝了供銷社的農藥,又被拉到縣醫院,搶救過來。
李克智傳牛愛國牛愛國不急,李克智傳牛愛國家其他人牛愛國也不急,但傳牛愛國他姐,牛愛國就急了。
牛愛國上有一哥一姐,哥叫牛愛江,下有一弟,叫牛愛河。
打牛愛國記事起,他爸牛書道親牛愛江,他媽曹青娥親牛愛河,剩下牛愛國無人親;有人親不是說吃上穿上占多大便宜,而是受人欺負後,能有人做主;有苦處,能紮到他懷裡說;牛愛國無人親,遇事無人做主,有苦處無處說,姐姐牛愛香比他大八歲,姐便護着牛愛國。
牛愛國從小是拉着姐的衣襟長大的。
這天李克智又在學校操場傳牛愛國他姐,傳到打胎處,牛愛國撲上去,一頭将李克智頂倒了。
李克智爬起來,兩人厮打在一起。
牛愛國十一歲時一米五六,李克智十一歲時一米七八,牛愛國哪裡是李克智的對手?李克智将牛愛國按在身下,“啪啪”扇了幾個耳光不說,又脫下褲子,用屁股蹭牛愛國的臉。
蹭着蹭着蹭舒服了,連着蹭了三十多下,還沒下來。
又打開頭上的礦燈,照着前方。
牛愛國掙脫不得,在李克智身下哭。
這時隻聽“咣當”一聲,李克智頭上挨了一棒,應聲倒地,頭上的礦燈碎了,接着“汩汩”地往外冒血,褲子還褪在腿窩處。
馮文修拎着一根牛轭,站在一旁喘氣。
牛愛國、馮文修二人見李克智頭上冒了血,瞪着眼躺在地上,以為他死了,慌忙拉着手跑出學校。
接着也不敢回家,順着路逃到了縣城。
在縣城躲了三天。
白天到飯店拾些剩飯吃,或到地溝裡撿甘蔗頭啃,晚上到縣城棉站,扒窗戶跳進倉庫,睡到棉花堆裡。
三天之後,兩人正沿着縣城街道看商店,被馮文修他爸馮世倫捉住了。
原來李克智沒死,頭上白冒了些血。
牛家馮家,各賠了李克智家二百塊錢。
牛愛國和馮文修回到家,分别被牛書道和馮世倫打了一頓。
打他們不是說他們與李克智打架,或兩家賠了李家錢,而是牛家和馮家本是仇人,牛愛國和馮文修不該攪到一起。
馮世倫打馮文修更重一些,怪他不該幫牛愛國打架。
馮文修比牛愛國大一歲。
牛愛國十八歲時,馮文修十九歲時,兩人高中畢業,都沒有考上大學。
牛愛國他爸牛書道是個磨香油的,牛愛國沒有回家跟牛書道磨香油,出門當兵去了。
起了出門的意,牛愛國沒有跟爸牛書道商量,也沒有跟媽曹青娥商量,跑到鎮上跟姐牛愛香商量。
牛愛香在鎮上不賣醬油了,在供銷社賣雜貨。
牛愛香已經二十七歲了,還沒結婚。
沒結婚不是因為早年和一個郵遞員談過戀愛,後來吹了傷了心,而是後來又談過十多個,沒有一個說得來。
早年跟郵遞員吹了她沒有喝農藥,後來跟第九個對象吹的時候,喝過一次農藥;雖然被拉到醫院灌腸救了回來,但從此落下歪脖的毛病,動不動還打嗝。
牛愛香二十來歲時愛說愛笑,綁着一雙大辮子,人一走在腰裡晃;現在燙了發,頭發像個雞窩;人也變得性躁,動不動就跟人急。
但她見了牛愛國不急。
牛愛國坐在鍋碗瓢盆的雜貨間,把自己準備出門當兵的想法,一五一十跟牛愛香說了;牛愛香打個嗝問:
“今年當兵去哪兒呀?”
牛愛國:
“甘肅,酒泉。
”
牛愛香:
“離家三四千裡呢。
”
又說:
“知你為啥要當兵,不為當兵,是煩這個家;也不是煩這個家,是煩咱爸媽。
從小我也煩爸媽,他們隻親老大和老四。
可等你長大就知道了,爸媽畢竟是爸媽。
”
牛愛國沒有說話。
牛愛香打個嗝又說:
“長大你就知道了,不就是個爸媽嗎?”
又說:
“從小不親沒啥,孩子遇到難處,也不知護着孩子;不護倒在其次,也不知給孩子指條出路,弄得孩子左右為難。
”
眼中竟落下了淚。
牛愛國:
“姐,我當兵不為煩爸媽。
”
牛愛香:
“啥?”
牛愛國:
“這一批是汽車兵,我想學開汽車。
”
牛愛香:
“開汽車有啥好?”
牛愛國:
“學會開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