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但到了部隊,并沒有開上汽車,在炊事班做飯;杜青海雖然當的是步兵,但連隊有一輛卡車,他倒在連隊開汽車。
牛愛國的連隊距杜青海的連隊有五十多裡,中間隔一條河,又隔一座山;這河叫弱水河,這山叫大紅山,是祁連山的餘脈。
以後逢禮拜天,牛愛國就蹚過弱水河,爬過大紅山,到八團七營十連看杜青海。
牛愛國的連隊肉龍做得好,牛愛國在炊事班做飯,便帶肉龍給杜青海。
牛愛國到後,杜青海假借去鎮上拉貨,将汽車開出來,兩人到戈壁灘上,邊吃肉龍邊兜風。
戈壁灘四處無人煙,吃罷肉龍,杜青海便教牛愛國開車。
牛愛國雖沒當上汽車兵,但幾年兵當下來,卻學會了開汽車。
有時不是禮拜天,杜青海開汽車出勤,也拐到三團二營五連來看牛愛國。
牛愛國說:
“不是禮拜天,别讓連隊知道了。
”
杜青海:
“我路上開得快,把時間省出來了。
”
杜青海個頭不高,皮膚黝黑,但黑而不焦,油光光的;說話聲音不高,慢吞吞的;說着說着,還不好意思一笑,露出一嘴白牙。
牛愛國從小說話有些亂,說一件事,不知從何處下嘴;嘴下得不對,容易把一件事說成另一件事,或把一件事說成兩件事,或把兩件事說成一件事。
杜青海雖然說話慢,但有條理,把一件事說完,再說另一件事;說一件事時,骨頭是骨頭,肉是肉,碼放得整整齊齊。
牛愛國在部隊遇到煩心事,這件事想不清楚,可行,不可行,拿不定主意,便把這件事攢下來;一個禮拜,總能攢幾件煩心事;到了禮拜天,去找杜青海,兩人在戈壁灘上,或開汽車,或坐在弱水河邊,牛愛國一件一件說出來,杜青海一件件剝肉剔骨,幫牛愛國碼放清楚。
杜青海遇到煩心事,也說與牛愛國。
牛愛國不會碼放,隻會說:
“你說呢?”
杜青海隻好自己碼放。
碼放一節,又問牛愛國。
牛愛國又說:
“你說呢?”
杜青海再自己碼放。
幾個“你說呢”下來,杜青海也将自己的事碼清楚了,二人心裡都輕快許多。
在部隊相處三年,牛愛國和杜青海都複員了。
牛愛國回了山西沁源,杜青海回了河北平山。
沁源離平山有一千多裡。
一千多裡,和在部隊時相距五十裡就不一樣。
牛愛國再遇到煩心事,就不能蹚河越山去找杜青海碼放;杜青海遇到煩心事,也不能再找牛愛國,讓牛愛國反問“你說呢”。
兩人也通信,有時也打電話,但不管是通信,或是打電話,都跟見面是兩回事。
有時事情很急,當下要作決斷,更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又五年過去,牛愛國已娶妻生子。
從信中知道,杜青海也娶妻生子。
牛愛國娶的老婆叫龐麗娜,也是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
牛愛國本不認識龐麗娜,龐麗娜她姐叫龐麗琴,曾和牛愛國的姐姐牛愛香一塊兒在鎮上賣過雜貨。
牛愛國複員時,牛愛香已經三十二歲,還沒結婚,但她給弟弟牛愛國介紹了龐麗娜。
龐麗琴的丈夫叫老尚,老尚是縣城北街紡紗廠的經理,龐麗娜在姐夫的紡紗廠當擋車工。
龐麗娜個頭不高,胖,但身胖臉不胖,倒顯得眉清目秀。
龐麗娜不愛說話。
她過去談過一回戀愛,對象是她的高中同學。
後來那人考上了大學,把她給甩了。
聽說她過去談過戀愛,牛愛國有些猶豫。
牛愛國他姐牛愛香罵他: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個啥?也就是個退伍兵。
”
又說:
“你要能考上大學,也甩人家呀。
”
牛愛國一笑,便不計較龐麗娜談過戀愛。
牛愛國不愛說話,龐麗娜也不愛說話,大家覺得他倆對脾氣;他們在一起相處兩個月,也覺得對脾氣;半年之後,兩人結了婚。
結婚頭兩年,兩人過得還和順,生下一個女孩,取名百慧;兩年之後,兩人産生了隔閡。
說是隔閡,但隔閡并不具體,隻是兩人見面沒有話說。
一開始覺得沒有話說是兩人不愛說話,後來發現不愛說話和沒話說是兩回事。
不愛說話是心裡還有話,沒話說是幹脆什麼都沒有了。
但它們的區别外人看不出來,看他們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大家仍覺得他倆對脾氣;隻有他倆自己心裡知道,兩人的心,離得越來越遠了。
牛家莊距縣城十五裡,龐麗娜在縣城紡紗廠上班,頭兩年龐麗娜一個禮拜回來兩次,後來一個禮拜回來一次,後來兩個禮拜回來一次,後來一個月也不回來一次。
百慧見她都往人身後躲。
牛愛國在部隊學會開車,回家之後,夥同哥哥牛愛江、弟弟牛愛河,共同買了一輛二手“解放”卡車,常到外邊拉貨;或去長治修高速公路,給地基拉土;忙起來,也是幾個禮拜不沾家。
兩人兩個月還不團聚一次。
就是團聚,夜裡也無滋無味,從頭到尾沒有聲響。
比這更可怕的是,兩個月不見,牛愛國也不想龐麗娜。
終于有一天,牛愛國聽到風言風語,龐麗娜和縣城西街照相館的經理小蔣好。
小蔣他爸叫老蔣,過去就在西街照相館照相,十年前牛愛國當兵時,和馮文修的合影,就是老蔣照的。
當年老蔣的“人和照相館”,現在被小蔣改為“東亞婚紗攝影城”。
一次牛愛國拉貨回來,去縣城北街紡紗廠找龐麗娜,龐麗娜下班了,但廠房、宿舍都沒有她。
牛愛國徑直去了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
隔着玻璃,發現龐麗娜坐在裡面,正與小蔣說話。
龐麗娜平日不愛說話,現在與小蔣有說有笑。
不